缘一没完全听懂,但他喜欢莺丸说话的语气。不像审神者那种带着明确引导的温和,也不像药研那种冷静的分析,就是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好像他说“茶凉了”,就真的只是在说茶凉了,没有暗示你该赶紧喝,也没有责备你等太久。
就在这时,茶室的宁静被一股蛮力从外面撞碎了。
拉门“哐”一声被猛地拉开,撞在门框上又弹回来,颤巍巍地晃。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背着光,影子黑压压地扑进来,几乎盖住半个茶室。
“莺丸!”大包平的声音像把没来得及收进鞘的刀,硬邦邦地砸进来,“你果然在这儿逃番——嗯?这谁?”
他目光扫到缘一,眉头拧起来,像在辨认什么稀有但不太有用的生物。
缘一整个人僵住了。不是害怕,是某种更本能的东西——突然的巨响、巨大的阴影、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同时袭来,他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后背微微弓起,手指扣紧了膝盖,瞳孔在瞬间收缩。灵视差点被激得自动打开,被他强行压住,但已经‘看’到了大包平周身汹涌的、如熔岩般灼热的灵力波动。
莺丸放下茶碗,叹了口气,叹得悠长又充满宽容:“大包平,拉门修一次很贵。”
“门坏了再说!”大包平大步走进来,根本不管鞋底沾的泥土会不会弄脏榻榻米——事实上确实弄脏了,他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他在缘一旁边盘腿坐下,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把茶香都搅乱了。“这小孩哪来的?新召唤的?怎么穿得这么……”他打量了一下缘一的运动服,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词,最终放弃,“奇怪。”
缘一身体还是绷着的,没说话,眼睛看向莺丸。
莺丸又给自己倒了碗茶,推给大包平:“喝茶,闭嘴。”
“我才不喝这种苦兮兮的东西,”大包平嘴上这么说,手却接了过去,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被烫得“嘶”了一声,“烫!你就不能等凉点再给我?”
“等?”莺丸慢悠悠地说,“你不是最讨厌等吗?”
大包平被噎住,瞪了他一眼,转头又看缘一:“喂,小孩,你叫什么?”
“……缘一。”
“缘一?没听说过。哪把刀?”
缘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缘一’这个名字背后,是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漫长过去。曾经那些身份在这个本丸里都显得很荒谬,像走错了片场的台词。
好在莺丸救了他:“他是严胜阁下的弟弟。”
大包平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恍然大悟:“哦!那个一脸‘谁都欠我钱’的月之呼吸!他还有弟弟?”他凑近缘一,仔细看他的脸,“不像啊。你比他……顺眼点。”
缘一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谢。他往后缩了缩,大包平身上那股热烘烘的、带着泥土和阳光暴晒过的草叶气味太具侵略性了。
“你吓到他了。”莺丸陈述事实。
“我哪儿吓他了?”大包平莫名其妙,抬手想拍缘一的肩膀——手停在半空,因为缘一又往后躲了一下。大包平的手僵在那儿,表情有点尴尬,又有点不耐烦,最后收了回去,抓了抓自己那头乱糟糟的红发,“啧,小孩就是麻烦。”
缘一低下头,盯着自己膝盖上那块被抠得有点起毛的布料。他不是觉得大包平可怕,只是……不习惯。不习惯这种直接的、粗粝的、毫无缓冲的接触方式。兄长从来不会这样突然靠近,也不会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更不会随便伸手碰他。
茶室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古怪。一边是莺丸千年古井般的平静,一边是大包平火山喷发般的躁动,缘一卡在中间,像个误入风暴眼的小石子。
“那个,”缘一突然小声说,“茶……要凉了。”
莺丸看向他,眼里又有了点笑意:“嗯。所以?”
缘一鼓起勇气,伸手端起自己面前那碗一直没动的茶。已经不烫了,温温的。他学着莺丸的样子,不太熟练地双手捧着碗,喝了一小口。苦,然后有一点很淡的回甘。
“味道……”他犹豫了一下,“尝到了。”
莺丸笑了,这次笑出了声,很低,但很清晰。大包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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