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手指在碰到笛子前停了一瞬。缘一松开手,笛子落进他掌心,带着孩童的体温。
竹子已经旧得发黑,刻痕边缘被摩得光滑。他当年送出去的时候,这笛子还是新的,带着青竹的涩味。
“如果……”严胜开口,声线干得像裂开的土,“如果你吹响了,我没来呢?”
问完他就后悔了。问一个孩子这种问题,蠢透了。
缘一眨了眨眼。月光下,睫毛的阴影在脸上颤动也清清楚楚。
“那就不吹。”缘一说得简单,“等兄长来。”
“等不到呢?”
“一直等。”
严胜握紧笛子,竹子的纹理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说“别等”,想说“我根本不值得等”,想说“你该恨我”。可这些话堆在喉咙里,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廊下另一端传来轻微的、仿佛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鹤丸国永从拐角探出半个身子,白色内番服在夜里格外扎眼,手里居然还端着个茶杯。
“哟,逮到两只夜猫子?”鹤丸笑嘻嘻地靠过来,目光扫过笛子,又扫过严胜紧抿的唇,“我那边用土瓶煮了番茶,结果一个不留神煮过头了,出来散散水汽,就听见这边有动静——不是笛声,是人味。怎么,兄弟俩半夜赏月不带我?”
严胜没理他。鹤丸也不在意,蹲下来和缘一平视,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恶作剧似的分享秘密的语气:“小缘一,我跟你说,下次要是真想练笛子又怕吵到人,可以去后山温泉那边,回声好听,还不用担心把谁从梦里拽出来——当然啦,最好还是白天。”他眨了眨眼,“不过一个音也挺好。听多了复杂的,反而觉得单调的最干净。”
“鹤丸。”严胜打断他。
“嗯?”
“茶凉了。”
鹤丸挑眉,看看严胜又看看缘一,最后耸耸肩站起来:“行吧行吧,老爷爷不打扰兄弟谈心。”他将茶杯随意地往廊柱边一搁,杯底与木头轻轻一碰,“我是真来散水汽的——顺便晾晾这杯煮过头了的苦水。”
白影晃悠悠消失在走廊转角,脚步声渐远。
严胜的视线垂落,沉入掌心那截旧竹。缘一仍在原处等待着,那双一眨不眨的眼,将他整个人钉在当下的寂静里,仿佛在等待一个永不会响起的音符。
“去睡。”严胜把笛子递回去。
缘一接过,握在手里,却没动。
严胜转身要走,衣角却被轻轻扯住了。他回头,缘一的手指攥着他内番服的一小片布料,力道很轻,一挣就能开。
“兄长,”缘一问,“笛子……是不是很重要?”
严胜喉咙里那块堵着的东西又往上涌。重要?一个破烂竹器,一个象征他愚蠢优越感的证物,一个被保存了一辈子最后断在他刀下的东西——重要?
“不重要。”他说。
缘一松开了手。
严胜继续往屋里走,拉开门时听见缘一在身后小声说:“可我觉得重要。”
他停在门槛里,没回头。
“因为,”缘一的嗓音在夜里细细的,“是兄长给的。”
严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夜风带着庭院里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混着远处马厩传来的干草气息。他想起白天刷马时,那匹叫“花柑子”的马用鼻子蹭他手心,湿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
活着的东西。温暖的东西。
他曾经放弃的一切。
“缘一。”他开口,话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在。”
“如果……”严胜顿了顿,“如果有一天,我又不在了呢?”
问出口的瞬间他就想掐死自己。你在干什么?威胁一个孩子?测试他对你的依赖?卑劣也得有个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