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扫过远处果岭上的人群。几个穿着鲜艳Polo衫的中年男人正在推杆,笑声随风飘来,轻松惬意——他们可能刚谈成一笔生意,或者刚发现自己的股票涨了。而在他们左侧约五十米处,一个穿着深蓝色运动装的男人独自一人,正弯腰研究推杆路线,表情严肃得像在拆弹。
彭迪。
叶馨蒙看了看腕表:上午九点十七分。比预定时间早了三分钟——准时是美德,但太准时会显得可疑。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手套的位置(租的手套有点大),然后走向自己的球——一个刚好落在彭迪视线范围内的位置像是被精心安排过(也确实被精心安排过)。
计划很简单:制造一次“偶然”的相遇。俱乐部的记录显示彭迪每周三上午都会来打九洞,风雨无阻——退役军人的生物钟比瑞士手表还准。这是他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规律、纪律、独处,以及坚信“早起的人能占领道德高地”。而今天,一个名叫“林雅”(叶馨蒙的伪装身份,听上去像言情小说女主角)的新会员,刚好预约了相邻的teetime,纯属巧合(每周会费500元的那种巧合)。
叶馨蒙在球旁站定,摆出准备击球的姿势。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彭迪。男人大约一米七八,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这个年纪常见的赘肉,可见军旅习惯还没被银行沙发完全腐蚀。挥杆动作干脆有力,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但他的眉头微蹙,眼神飘忽,心思显然不在球上——可能在想财务报表,也可能在想怎么拒绝一个武装组织。
她挥杆。球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落在球道左侧,距离彭迪所在的位置不到二十米,完美地展示了她“新手”的身份。
“抱歉!”叶馨蒙提高声音,用略带爪哇口音的英语喊道——这口音她练了一晚上,现在说起来像“爪哇咖啡广告里的温柔女声”,“新手,控制不好方向!这球杆可能有点歪!”
彭迪抬起头,朝她点了点头,表情礼貌但疏离,像是在说“知道了,别过来”。他走回自己的球车,准备前往下一洞,动作标准得像在撤退。
叶馨蒙快步走过去:“先生,打扰一下。请问您知道练习场怎么走吗?我好像迷路了。”——这话在高尔夫俱乐部说有点怪,毕竟这里路标比机场还多。
这是设计好的第二层接触。如果第一次打招呼被礼貌回避(通常会发生),就制造一个需要帮助的场景(人类很难拒绝求助者,尤其是看起来无害的女性)。
彭迪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一眼。他的目光锐利,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感,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像安检扫描仪,扫完就嘀一声放行。“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右转就能看到标志。很大,不会错过。”
“谢谢您。”叶馨蒙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做出犹豫的样子,手指绞着球杆袋的背带,“其实……我听到他们称呼您彭先生?您是泛亚联合银行的彭迪先生吗?”
彭迪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像雷达探测到不明飞行物:“我们认识吗?”
“不,不认识。”叶馨蒙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笑容,像是粉丝见到偶像,“但我的一位朋友提起过您。她说您在交趾特种部队服役时,救过她哥哥的命。她说您是她见过最勇敢的人——除了她哥哥欠您的那笔钱一直没还。”
这是庞教官提供的真实信息,但稍微润色:十二年前,彭迪在一次跨境反恐行动中,曾救出一名被绑架的爪哇商人的儿子。那个商人后来成为爪哇颇有影响力的企业家,而且——根据情报——与地下世界有些模糊的联系(主要涉及走私咖啡豆)。
彭迪的表情缓和了些许,但警惕未减,像放松了但没完全放松的弹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请问你的朋友是?”
“萨利姆·维贾亚。”叶馨蒙说出准备好的名字,发音标准,“他妹妹拉特娜让我向您转达问候。她说欠您的人情一直记着。”
空气凝固了,像突然被放进冰箱的果冻。
彭迪的手指在推杆握柄上收紧,指节微微发白,像是要把球杆捏碎。他盯着叶馨蒙,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惊讶、怀疑,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紧张,像是突然发现家里有陌生人。
“拉特娜……”他重复这个名字,声音很低,像是在念咒语,“她还活着?”
“活得很好。”叶馨蒙微笑,嘴角弧度刚好,“她说如果见到您,一定要当面感谢——当年如果不是您的情报,她哥哥可能永远找不到。当然,也可能找到但已经变成人质市场里的打折商品。”
这句话半真半假。真实的部分是,彭迪确实曾为那次营救行动提供过关键情报。假的部分是,拉特娜·维贾亚——也就是雪鸮——从未表示过任何感谢。根据审讯记录,她对那次行动的评价是“多管闲事的官方表演,效率低下但宣传效果不错”。
彭迪沉默了几秒。远处传来球杆击球的清脆声响,一只白鹭从水塘边飞起,翅膀在阳光下泛着光,对人类的谎言毫不在意。
“拉特娜让你来找我?”他终于问,语气谨慎,像是在拆一个可能爆炸的包裹。
“不完全是。”叶馨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这个动作在高尔夫球场显得有点戏剧化,但必要,“是我需要您的帮助。而拉特娜说,您是瑆洲少数几个可以信任的人——名单很短,大概三个人,您排第二。”
“信任。”彭迪重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像是在品尝过期的咖啡,“这是个危险的词,小姐……?”
“林雅。但我的朋友们叫我别的名字。”叶馨蒙迎上他的目光,保持眼神接触但不显得挑衅,“就像拉特娜也有别的名字一样——通常出现在通缉令上。”
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沉重。远处果岭上的人们已经完成推杆,正说笑着走向下一洞,讨论着中午吃什么。而在这里,十六洞的发球台旁,一场关乎生死和忠诚(以及可能的高尔夫罚款)的对话刚刚开始。
彭迪看了眼手表——军用款式,表盘上有指南针:“我十点有个会议,关于不良贷款率的。如果你不介意边走边谈……”
“当然。我正好要去练习场——如果我能找到的话。”
他们走向球车。彭迪开车,叶馨蒙坐在副驾驶座。车子在球道上缓慢行驶,发动机的声音很轻,像是在窃窃私语。
“你想让我帮什么忙?”彭迪直入主题,语气恢复了银行家的效率,像是准备批贷款。
“我想接触一个组织。”叶馨蒙说,用上了雪鸮那种直接、不带感情的语气,像是在点外卖,“战鹰’。我听说他们在瑆洲有活动,正在招募专业人士。我正好专业,他们也正好需要。”
彭迪的手在方向盘上紧了紧。车子微微偏离了路线,又很快纠正,像是在高速公路上突然看到路障。
“为什么?”他问,眼睛盯着前方的球道,但注意力显然在别处,“拉特娜……她应该不缺雇主。她的简历很精彩,虽然有些经历不方便写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