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雅娟纵使心里对顾家有一万个不满,但今天是提亲的日子,万一闹掰,最后难看的还是自己。想了想,她起身主动将红包拿过来。气得万素琴用武汉话骂了句“你脑壳被门夹了啵”,直接下了饭桌。
提亲宴在尴尬气氛中草草收场。
回到旅馆,房间顿时开起对顾有余的批斗会。
顾明远几乎有些怒不可遏:“不是讲好三万吗?怎就变两万?你为何私自扣留一万?”顾小满更是脸色铁青:“爸吔,你抠门也得分场合吧。这让明儿以后怎么在吴家人面前抬头?”就连好脾气的顾春分也忍不住小声嘀咕:“是啊,这下明儿可难了。”
顾有余本就为在吴家受的夹磨生气,现在又被孩子们轮番批评教育,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的他顿时火冒三丈,将半截烟狠狠踩灭,黑框眼镜往床铺上一丢:“怎么?现在翅膀硬了,敢这么跟老子说话?我还成了里外不是人?”说完后拍打着床铺,眼珠子都要飞出了眼眶:“我把你们养大容易吗?家里就这点钱,三万不是个小数目呢,你干脆把我骨头敲碎卖了得了。”
顾明远压根不想退让:“反正我无所谓。行,将婚事退了吧。”说完甩门而去。
这下顾有余着急了。他知道儿子倔脾气,生怕他真跑去吴家退亲,赶紧用力瞪了两个女儿一眼:“坐着个啥?两万块都给了,这婚能退了哇。”
顾小满拔腿奔出旅馆去寻弟弟。还好在百米外的花坛边撵上顾明远,一番好说歹劝,总算将顾明远的情绪稳了下来。顾明远觉得今天面子尽失,赌气地坚持退了婚事。
顾小满用力掐了弟弟一把:“你是书读多了糊涂吧?我看小吴挺在乎你的,你赶紧回去稳住她,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顾明远抬头望了望天:“人家父母已然这个态度了,还有什么好处理的。”
“你就别管了,二姐有办法的。”
送走弟弟后,回到房间的顾小满故意带着哭腔威胁顾有余,说是吴家可能真要退亲了。吓得顾有余汗毛都竖了起来,在房间里急得如热锅蚂蚁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这下糟了,那两万块钱不是白给了?”
顾小满不依不饶:“换个位子想想,人家巴心巴肝养了二十几年的宝贝女儿,就值两万块钱?听说现在城里没有十万八万聘礼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顾有余急得跺起脚来:“你说得轻巧。我现在全身上下拢共就一万块钱,难不成把我这副老骨头卖了?那也得有人要啊。”
顾小满“吃吃”笑起来,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了小学同学汪清早的名字。汪清早说起来还是顾有余的学生,因为对读书毫无兴趣,小学毕业就跟着亲戚去武汉打工,如今自己做起了建筑包工头,听说赚了不少钱。虽然对汪清早没有半点好印象,但害怕儿子的婚事黄了,顾有余只好听任二女儿的摆布。
不到一个小时,汪清早搭乘的士亲自将两万元现金送到旅馆,还不由分说将父女三人拉到附近红房子吃了一顿高档夜宵。
顾家人吵成一锅粥的时候,吴家也是一锅滚水。吴雅娟抢先发起了牢骚:“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呢?”
万素琴正在气头上:“你就这么急着要嫁给这么吝啬的人家吗?是不是傻了呀。”
“行,那我就一辈子待在家里守着你们吧?”吴雅娟扬起剑眉赌起气来。
吴若甫重重撴了一下茶杯:“这叫什么话?你妈这不是为你好嘛。我们不唯金钱是论,但他们也的确过分了嘛。对了,你昨天不是告诉我三万的吗?怎么搞的嘛?”
被父亲戳中痛处的吴雅娟气势一下子委顿下去,叹气说:“农村财力有限,说不定哪里出了差错吧。”
得到实情的万素琴气得将手中的线团掼在地上:“好你个死丫头,还没出嫁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不嫁了,不嫁了。”
吴若甫担心老伴的态度真的坏了大事,赶紧自己转圜:“算了算了,也不要说些气话了。我们也并没有指望他们家能给个十万八万的。”说罢,看了女儿一眼:“别人不仁,我们不能不义。这样,雅娟你去买些水果,去旅馆看望他们,顺便探探动静。要不行明天在附近找个酒楼,把婚事定下来。”
万素琴怒火再次被点燃:“什么?还要我们倒贴钱求他们娶雅娟?”
吴若甫轻拍她手安慰:“得啦,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如果他们结婚了,不就是一家人了嘛。”一边说着,一边给一旁垂手而立的远房表妹方姨使眼色。方姨趁机给揉着万素琴的肩头帮着做起工作来:“嫂子,我表哥说得没错呀。其实,我看小顾这人挺不错的。结婚后,他们俩过日子,有的是赚钱机会,何必为几个聘金闹掰了呢。”
方姨的话似乎触动了万素琴,嘴上却不服输:“这哪里是钱的问题?是顾家不懂规矩。”说完瞪女儿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要你爸去买水果呀。”
吴雅娟喜不自禁,从钱罐抽出两百块钱,正要下楼,门铃响了起来。
门开后,来人是顾小满、顾明远姐弟二人。已经打个照面的顾小满镇定了许多。一进门就满脸堆笑给吴若甫夫妇道起歉来:“伯父伯母确实不好意思。说起来也怪我。我们出发前爸爸怕不安全,将红包分成两部分放在他自己和我姐的身上。来之前走得太急,我姐忘记拿了另一个红包”,说到这里,从布包里抽出厚厚的红包来递到万素琴的手上。
这下轮到了万素琴有些不好意思,瞄向女儿吴雅娟。吴雅娟的嘴角难以自抑地向上扬起,飞快地、带着一种胜利般的炫耀神色瞥了顾明远一眼,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我就说嘛。老妈你就收下呗。”
只有吴若甫心里清楚:这一定是顾家人临时找武汉这边的亲戚凑的。看破不说破。便让顾小满回去转达明天做东宴请的事情说了。收了钱高兴的万素琴代吴若甫说出了敲定婚期的事。
离开吴家后,顾明远将二姐送回旅馆,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在有些冷清的街道上。想起父亲在吴家时的窘迫模样和未来丈母娘冒火的眼神,不由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乡下人的特有敏感溢上心头:最圣洁的婚姻,也会被金钱的楔子撬开裂缝啊。想到这里,顾明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疼。对父亲因为“抠门”产生的怨恨和委屈,忽然间消散了大半,转而化作一种酸楚的体谅,暗自在心头立下誓言:这多出的两万,一定要加倍还给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