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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沙场(第2页)

安顿女儿入睡后,心烦意乱的顾明远独自在寂静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道路两旁茂密的香樟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影子。晚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拂过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他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林思齐的电话号码。

手机里传来林思齐清澈柔和的声音,像一道微光透进顾明远被各种压力填满的思绪。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竞聘带来的困扰以及内心的抗拒倾吐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林思齐并没有急于回应。她安静地听着,听筒里只有她轻缓的呼吸声。直到他说完,短暂的静默后,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里没有评判,只有一种熨帖的平和:“看来顾老师被推到了一个很难受的位置。”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说“该争”或“不该争”,而是先认可了他的情绪。

“其实吧,这事也可以跳出来看,我觉得你倒不用在‘要学术’还是‘要官职’这个二元对立里,把自己逼得太紧。”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恰当的语言:“我老爸经常感慨,说现在的大学像个微缩的生态圈,完全避开行政事务,就像古代的隐士,固然清高,但有时候,你的声音、你想护住的一些东西,可能就因为人微言轻,而难以实现。”说到这里,话锋又巧妙地一转:“当然,我不是说人人都该去争。关键是,这个‘位置’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如果把它仅仅看成是权力和待遇,那确实会磨损你;但如果把它看作一个……嗯,一个更大的讲台,或者一个能实际做点事的‘工具’呢?”她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些:“苏东坡不是你的偶像吗?你看他,写得出‘明月几时有’的绝唱,也修得出实实在在的苏堤。他的文学宇宙,和他作为地方官的务实作为,好像并没有非此即彼,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是互相滋养的。关键恐怕在于,他清楚自己核心想要守护的是什么。如果每个人想清楚了这一点,无论怎么选择,心里可能都会更安定一些。”

顾明远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在这一刹那好像突然“咔哒”一声松动了。林思齐说了很久很多,没有要求他什么,也没有给他任何压力,只是提供了另一种视角,一种将理想与现实结合的可能性。

“你是说……?”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光亮。

林思齐在电话里笑了:“试卷说到底,还得你自己来作答。无论你最终选择什么,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挂断电话后,顾明远站在水银般的月光下许久未不动。他仰头望向天际那轮明月,此刻正静静地悬在图书馆古朴的飞檐一角,清冷的光辉仿佛穿越了千年时空,将他内心的迷茫与挣扎都照得通透了一些。

第二天,当顾明远主动拿着申请表走向组织部的大门时,吴雅娟心中暗自吃惊,不知道“顽固”的老公为什么一夜之间突然开了窍。

笔试的筛选尘埃落定,干部竞聘最核心、也最考验临场能力的演讲答辩会随即拉开帷幕。报告厅内,灯火通明,中央空调全力运转,冷气与热气在空间中交锋、缠绕,形成一种凝滞而窒息的闷热。

经过笔试的严格筛选,通往副处级的道路上,四十名入围者如同冲过独木桥的幸存者,此刻正为最终二十个席位展开角逐。他们静默地坐在候场区,如同一群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困兽,表面上波澜不惊,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在彼此之间逡巡打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野心、不安与计算的危险气息。

日头已经偏西,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将窗外凤尾竹的影子拉得老长,斑驳地洒在候场室的地板上。因为签运不佳,顾明远和卞同峰他们都是倒数出场。此刻,原本以为自己会心如止水的顾明远都已经能听到自己咚咚作响、如同擂鼓的心跳声。卞同峰更是不堪,脸色惨白,嘴唇紧抿,身体僵硬得像一尊蜡像,额头上不断沁出的汗珠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咕咕——咕咕——”,一只不知愁的斑鸠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上,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候场室里这群正襟危坐、心事重重的人类。顾明远下意识地对着它们吹了声轻快的口哨,鸟儿受了惊,扑棱棱地飞走了。这细微的动静却让精神高度紧张的卞同峰猛地一颤,手里紧紧攥着的演讲稿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明远弯腰帮他捡起散落的稿纸,顺手递过一张纸巾。指尖相触的刹那,卞同峰手上那冰凉的、湿漉漉的触感,让顾明远心头一紧——他太懂这压力从何而来了。

在他们同期进来的那批青年教师里,卞同峰是仅剩的两位“单身汉”之一。他和院办胡莎莎那场漫长的恋爱,早已是人所共知的马拉松。七年长跑,眼看身边同学同事纷纷成家生子,他们的关系却始终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了地。最近更有风声传出,胡莎莎放了话:这回若能竞聘成功,婚事便提上日程;若再落空,只怕……。

用一纸副处级的聘书去叩开婚姻的大门。这其中的苦涩与重量,顾明远光是想想,便觉得掌心也跟着渗出冷汗来。

正在替卞同峰担心,门口响起了工作人员清晰的声音:“请36号候选人上场!”

顾明远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抽签的号码。他猛地站起身,或许是因为坐得太久,或许是因为紧张,腿一软,差点撞翻了旁边的茶几。他深吸一口气,在工作人员的目光示意下,迈步走向那个灯光汇聚的讲台。

聚光灯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台下,黑压压的评委席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书记戈大垣亲任主考官,居中而坐,不苟言笑,这给顾明远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汗水不受控制地爬上了额头。

他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甚至轻松:“……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整个地球。”顾明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宽敞的报告厅里回荡,彷佛一下子找到了课堂上挥洒自如的感觉:“我想,对于一所大学的每一位教职工而言,其实也需要找到这样的支点,服务师生、助推事业……。”

当最后一句话落下,台下响起一阵还算热烈的掌声。顾明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

随之而来的答辩环节气氛更加紧张。受到周濂关照的两位评委提出的问题不痛不痒,顾明远对答如流,场面一度风平浪静。然而,来自朱政华的提问,立刻让现场的空气紧绷起来:“我听说顾老师曾在多个场合明确表示,行政管理是教师学术进步的‘梗阻’。既然你持如此观点,为什么今天会站在这里竞聘行政岗位?如果成功当选,你岂不是准备成为自己口中的‘梗阻’吗?”

这个刁钻甚至带有陷阱意味的问题,引来了评委席中一阵混杂着善意好奇与不善意味道的低笑。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顾明远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顾明远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他暗自深吸一口气,沉思片刻后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迎向朱政华,声音不卑不亢:“感谢您的提问。您说得对,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而且至今,我依然认为不当的、僵化的行政办事方式,对教师成长和学术研究是个梗阻。”

他的坦率让台下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我今天站在这里,恰恰不是因为改变了观点,而是因为我想通了问题的另一面——‘梗阻’本身不会自行消失,它需要有人从内部去疏通、去改造。”他略微停顿,随后语气更加坚定:“我过去的批评,是出于一名教师对学术环境的忧虑;而我今天的竞聘,是出于同一份忧虑所产生的责任感。如果我们这些知道问题所在的人,永远选择站在岸上指责,那么水中的‘梗阻’将永远存在。指责‘梗阻’是容易的,但更难也更有价值的,是亲手成为那个‘疏通者’。打个比方:我们看到河道淤塞,批评淤泥容易,但真正的治水者,需要跳下去,亲手清淤导滞。我竞聘行政职务,不是想成为淤泥,而是希望有机会去尽力清除那些不合理的障碍,让活水在校园里能够更顺畅地流淌起来。这对我个人而言,意味着需要在学术与行政之间找到新的平衡,但对学校而言,说不定是减少‘梗阻’优化生态的开始。这,就是我今天站在这里的全部初衷。”

话音刚落,戈大垣带头鼓起掌来,周濂更是频频点头,脸上写满了赞许。

结束“拷问”的顾明远刚一走出报告厅,前面的候场室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有人晕倒了。”

顾明远心头一紧,快步冲了过去。只见卞同峰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口角不断溢出白色的泡沫,像一只被突然电流击中的虾米。

顾明远知道卞同峰有家族性的癫痫病史,赶紧蹲下身子给他按住人中,又抬头催促手足无措的工作人员拨打120。

很快,120急救车“呜哇呜哇”赶到了现场,载着昏迷的卞同峰汇入到校外马路的车水马龙之中。候场室门口留下散落一地的卞同峰的讲稿,似乎在以最直观、最惨烈的方式向人们展示着什么。

当晚九点钟,周濂亲自打来电话告诉了顾明远以总分第二名的成绩成功入选。看着吴雅娟欣喜若狂的样子,顾明远似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一声不吭,默默地走进书房,关上门。看着窗外那枚彷佛光滑温润古币般的月亮,想起竞聘现场发生的一切,顾明远意识到,象牙塔里其实同样在上演着各种悲欢离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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