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远当然不敢附和校长对莫笑非的讥诮。他怯怯地问道:“吴校长,您到时能参加么?”
吴若甫似乎兴致很好,用手点了点沙发:“小顾,坐下说话吧。”
墙角处的檀木座钟正敲着下午三点的钟声,吴若甫从老花镜上缘抬起眼睛,瞧着顾明远规规矩矩、毕恭毕敬坐在沙发的边缘。这笨拙的模样让吴若甫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第一次面对学校领导的光景。
吴若甫有意打消顾明远的紧张,起身状似无意地推开半扇窗,亲自给顾明远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说道:“听说顾老师的课很受学生欢迎吧?”
顾明远原本以为校长会问些沙龙的准备工作,不免愣了一下才想起接话:“一般吧,无非是课堂互动比较多。”
顾明远的话里多少透露了些得意。
窗外正飘来桂花香,悬铃木叶子沙沙作响。吴若甫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对他身上流露出的几分未褪的书生意气比较满意。他的脸上浮荡着温暖的笑:“怎么样?你们年轻人现在在筒子楼住得习惯吧?小顾不知道吧,我在筒子楼住了三年呢。”
顾明远有些意外。原本想实话实说的他临时改变了想法:“破巢能留凤,关键在梁柱。如果能够不断地完善里面的设施设备,其实问题倒也不大。”
吴若甫眼底闪过光亮,正要继续试探,冯伟走了进来,说是许书记有事找他商量。吴若甫只好站起身来,看着顾明远爽朗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莫教授,这次我一定前去参加。”
冯伟悄悄在背后给顾明远竖起了大拇指。
沙龙就在莫笑非的“荆楚大先生工作室”外面的大房间里举行。房间里摆放着一张能围坐20人的原木大桌,上面的松木年轮清晰可见,三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书香在房间里弥漫充盈。
当秦冰纶陪同吴若甫走进房间坐定后,沙龙活动准时开始。
莫笑非今天穿着浅灰色的长袍大褂,脚踩圆口布鞋,手里拿着那把扇子,这是他每次出场的标配。
在主讲的位子上坐定后,两位穿红色旗袍的研究生一左一右将莫笑非专用的紫砂壶和热毛巾卷放在茶几上。
莫笑非向在座宾客微微颔首,随即开启了今日的演讲。
莫笑非有个习惯,在正式开讲前总要来点铺垫,就像戏曲开场前的锣鼓一样,得热闹热闹。今天的铺垫是他上个月去日本讲学的经历。在大加赞赏了日方的隆重接待后,他还不时来几句“扣你七娃(你好)”“撒有拉拉(再见)”“斯米马散(对不起)”来活跃气氛。
冗长的铺垫后,莫笑非开始进入了“士人风度”的主题。
似乎为了展示自己的学识。他抛开顾明远准备的讲稿,对国内几位知名的同行研究魏晋学者的成果进行了言辞犀利的点评,这让顾明远大感意外,因为被莫笑非嘲讽的其中一位学者曾经给顾明远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臧否完毕后,莫笑非这才拿起讲稿,几乎一字不落地照本宣读着顾明远执笔的讲稿。
顾明远心中疑惑前来:他不是嘲笑“深度不够”“引申不足”的么?
30分钟的讲演完毕后,接下来是来宾围绕演讲内容进行质证和讨论的环节,这往往也是历来沙龙最吸引人的部分。
或许是稿子非出己手,莫笑非应对提问时出了不少状况。尤其当一位来自师范大学的青年教师穷追不舍时,莫笑非甚至犯下了几个低级错误,比如将“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出处从《老子》误说成《周易》,又将“玄者,物之极也”的观点归功于嵇康而非王弼。更尴尬的是,这位年轻教师非常犀利,不仅指出了莫笑非的第二个错误,还详细阐述了王弼的观点。莫笑非虽竭力维持着笑容,但那笑容却如同被冻结一般,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看到自己学校的“大腕”被外校的年轻人所压制以及坐席间不时出现的轻声讥笑,秘书顾明远心里涌起了“还击”的冲动。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从记录席上径自站了起来,引经据典反驳了青年教师的几个论点。
一阵掌声响过。莫笑非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结了一层薄冰。秦冰纶低头和吴若甫耳语了几句,吴若甫高兴得频频点头。
三个小时的沙龙结束后,送走来宾后,顾明远一路不着调地低唱着刚刚学会的流行歌曲《囚鸟》回到了“大先生工作室”。
莫笑非正反剪着手在人去屋空的房间里踱步。
顾明远刚说出“祝贺”二字,莫笑非突然停下脚步,干枯的脸阴沉得几乎要漫出水:“有什么好祝贺的?你今天倒是敢于表现的。”
顾明远心头猛地一颤,赶紧陪着小心:“我主要是看那个老师太嚣张了。”
莫笑非说了句“以后要看场合嘛”,拂了拂袖子自顾着走进了里间。
顾明远呆呆地站立在松木着旁,心中莫名地觉得生出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