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楚江大学,梧桐叶片片飘落,铺就一条条金黄而热闹的道路。象牙塔里看似平静,却因一场即将到来的人事更迭,开始暗潮汹涌。
因为转正而成为楚江大学最年轻处长的秦冰纶在孟超眼里就是一朵玫瑰。在孟超看来,秦冰纶既不是温婉的百合,也不是清冷的寒梅,而是一朵盛开在权力荆棘丛中最艳丽、也最扎手的玫瑰。在绸缎般层叠馥郁的花瓣下面满是尖刺的硬枝。她的每一次升迁、每一个成功带来的威胁,都像是那根根锐刺,精准地扎入他敏感的神经,让心中对秦冰纶的愤恨早就盖过了对她耀眼光芒的垂涎。
坐着恨不如起来行。再过一个月,梅大镛因为年龄问题就要卸任院长了。孟超暗自下定决心,决不能让这样的机会从眼前错过。此刻,他坐办公椅里,目光游移地看着窗外银杏树上金黄剔透的叶片。
想起吴若甫和自己说过的“校长助理”的事情,孟超焦虑地喃喃自语:“慢一步步步皆慢啊”。这个官场上朴素的道理此刻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与秦冰纶同是三年前提拔的副院长,如今对方却因院老院长提前病退而意外“扶正”。想到此,他甚至有些迁怒院长梅大镛——这家伙即将到点,最近上蹿下跳四处活动竟然妄想延迟退休,真他妈的有些不要脸啊。
孟超的焦虑并非没有道理。自去年以来,梅大镛就在不同场合放风,说什么“六十岁退休简直是资源浪费”、“国外干到七十岁大有人在”、“我现在每天都能跑上十公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在为自己延迟退休埋伏笔。
在孟超看来,如果梅大镛真的如愿,自己争取院长的愿望就会落空。一旦哪一天启动“校长助理”的遴选,自己必败秦冰纶无疑。为此,这半年来,孟超或亲力亲为或怂恿钟德君胡莎莎两位干将,没少给许继武、吴若甫甚至梅大镛的死对头莫笑非递交匿名信,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到龄退休是国家法定政策,决不能在楚江大学开此恶例。觉得力度尚有欠缺,孟超有意将悄悄掌握的梅大镛这些年来公款吃喝旅游的证据提供给钟德君,授意他去隐秘地“煽风点火”。
孟超精心策划的“地下工作”,终于显露出了成效。那几封处处戳中要害的匿名信如同几枚精准射出的冷箭,足以让书记许继武徘徊不前。
当梅大镛再次走进许继武的办公室准备与老同学敲定延迟退休的细节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与往日不同。许继武依旧客气、亲手沏茶,但目光明显有些游移闪躲。
“老梅啊,你这个事……”,许继武轻轻呷了口茶,语气斟酌着说道:“唉,现在风声有点紧哩。”许继武固然重视同学情分,但对自己羽毛更加爱惜,更何况这确实超规越距的事情,他不可能绝不愿为了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同学去硬扛“风险”和“舆论压力”。
梅大镛对老同学态度的转变有些失望,言语难免有些激动。好脾气的许继武干脆拿出了举报信,这下梅大镛的气势有些萎靡了下去。许继武不想让老同学怨恨自己,趁机暗示校长吴若甫“坚决反对”的态度未自己开脱。
举报信让梅大镛有些惊悸。他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只好讪讪地表态“那就按规矩办吧。”
回到办公室里的梅大镛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办公桌上,“砰”的一声闷响震得笔筒里的钢笔都跳了一下。
“混账东西!都是些阴沟里的老鼠!”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像一头被偷猎者刺伤却找不到对手的老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来回疾走。想到自己延迟退休的梦想彻底被那些来自暗处的冷箭和明面上的规则击得粉碎,他舍不得啊。
正在身着闷气,门外传来敲门声。梅大镛没好气喊了声“进来”,副院长卓娅有些干瘪的身形闪了进来。
卓娅是一位右眼角缀着一颗黑得发亮泪痣的武汉女人。出身部队大院的她自恃背景高贵,加上资历匪浅,在楚江大学享有“火药桶”的盛名。一次班子会上,她甚至指着孟超的鼻子直接来了一句“个班马养的”的汉骂,一时语惊四座、震慑全场。
气势固然盛大,但卓娅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副院长已经做了十年而一直达不到提拔。在副军级的首长爷爷的启发下,卓娅从去年来刻意收敛火爆脾气,开始现学如何从“斗勇型”向“斗智型”的转变。这一切,都是源于梅大镛退休后将要空出的院长位子。
梅大镛在这些年和卓娅的共事中,对她的失敬心有所恨。但是,自从去年来卓娅一箱箱不对特供的茅台送上家门,梅大镛对她的印象一下子好转了不少。
窗外梧桐叶簌簌飘落,室内檀香在青铜香炉里袅绕。当卓娅随意将两条特供烟放在梅大镛面前时,梅大镛因为举报信郁积在心中的怒火消减了些许,故意咳嗽两声:“你来得正好。下周三的全省会计学术论坛,规格很高,要不……你来主持?”
卓娅现在学会了收敛,感谢一番后故意说道:“会计教研室是孟院长分管。这样他会不会有意见呀?您知道,他现在似乎对我恨有意见的。”
梅大镛最近也听说了不少孟超活动频频的消息,这让他有些不爽,便呷了一口茶后说道:“你也是会计科班出身嘛。都是院里的事情,再说小孟抛头露面的次数很多,你也该露露面嘛。”
卓娅担心梅大镛是在试探自己,赶紧起身态度异常“坚定”地拒绝:“不行不行!梅院长,这论坛非得您主持不可!您的资历、气场,我和孟院长哪能比?”她刻意将“孟院长”三个字咬得很重。
卓娅果然有先见之明。梅大镛故作沉吟,顺水推舟,表示再和“上面”商量商量。说到这里,梅大镛忽然看着卓娅说到:“这都快下班了,你找我有事吗?”
卓娅没有立刻回答。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声音放得又轻又缓:“梅院,也没什么大事。今天中午几个人一起吃饭时,有人说上咱们院最近似乎有人在刮一股妖风,想把脏水泼在您的身上。您可得当心啊。”
梅大镛的腰板本能地挺了起来。故作镇定地说道:“怎么办呢。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卓娅故意叹了口气:“唉,我不明白,有的人当面将您梅院捧得高高的,背后却不停地使着阴招,这不是小人嘛。”
梅大镛几乎脱口而出:“你是说的小孟?”
卓娅赶紧使劲摆手,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了秘书胡莎莎的敲门声。她是过来签字的。梅大镛强压下脸上的怒意,接过文件匆匆签字后让她离开。
胡莎莎恭敬地接过文件,退了出去。回到办公室后,迅速拿起电话拨通了孟超的手机。
电话那头,孟超的呼吸明显有些停滞。他对梅大镛睚眦必报的小人心理心里早有领教,如果不尽快攻关平息梅大镛的怒火,那极有可能将烧得自己体无完肤。
晚上八点,梅大镛家的门铃急促地响了两声。梅夫人开门见上孟超,脸上立刻结了霜,只冷冷地说了句“你来干什么”,便不理他。
孟超庆幸这次“深入虎穴”。他将一条羊绒围巾递给梅夫人,换来了她用手指了指里屋的待遇。孟超又拎着两盒极品茶叶走进了里屋。已经听到动静的梅大镛故意头也不回,依然仰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孟超并不回避,鞠了一躬后说道:“梅院,我知道卓院长在您面前说了我的不是,今天特地过来向您请罪,也要做些解释。”
梅大镛眼皮都没抬,冷冷道:“孟副院长言重了,你何罪之有?是我老了,不该占着茅坑不拉屎,该给你们年轻人让位了。”看了一眼孟超放在茶几上的茶叶,他冷笑了一声:“只是有些东西得按部就班,总不能抢的嘛。”
孟超根本不在乎梅大镛这些带刺的话,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扭转梅大镛的偏见:“梅院长,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的。您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努力辅佐你。前不久,许书记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是明确希望您继续掌舵领航,将我们财经学院这几年的好势头延续下去。这个您可以去向许书记求证的。倒是有些在您面前甜言蜜语的人,指不定是安的什么心呢?”
“什么意思?”梅大镛身子从摇椅上半坐了起来。
孟超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您听听这个就明白了。”
手机开始播放背景嘈杂的录音,但里面副院长卓娅高亢的声音还是清晰可辩:“老梅真是想不通啊。延迟退休,说到底不就是舍不得那点权和待遇嘛?但他一直占着院长的坑,这会阻碍学校的发展呀?……”
孟超迅速按了暂停,痛心地说:“后面还有些更过分的,我就不污您的耳朵了。本来我想给她留点面子,但现在她为了接替您的位子想把水搅浑把矛头引到我身上的做法,确实让人无法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