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等不及了。"江小北有些被激怒,拿出商调函复印件放在桌上后轻快地说道:"说不定以后历史学院申备重点学科,我还能帮上忙呢。"她特意把"申办"说成"申备",带着几分戏谑。
这句话引起了秦冰纶的重视,她拿起商调函,一眼认出省厅的名号,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是高升了啊,祝贺祝贺。"说罢,赶紧拿起电话,让沈菊英和她一起办理调动手续。
得胜的江小北不想这样寂寞地离开,特意让肖志阳邀请几位同事为自己置办一场送行宴会。奈何天不遂人愿,宴会最终只有前夫肖志阳、林书锦和卞同峰三人。顾明远因为收到了沈菊英的警告找了理由推辞,钟德君更是煽动蒋嘉琦、王垚他们一起放了江小北的鸽子。
江小北的辞职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楚江大学的年轻教师群体中漾开了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表面上看,江小北似乎是被动的离职,其实很多人认为这是一次精准的“跃迁”——从象牙塔直接跳入了省厅的关键岗位。它悄然动摇了很多年轻教师对象牙塔中教师职业的认知,一种混合着羡慕、焦虑、不屑与重新审视的情绪在年轻教师们的心空中弥漫。
周五下班时,很少露面的林书锦忽然来到顾明远所在的中国古代史教研室,说是想请他小酌一番。顾明远知道林书锦现在是院长秦冰纶眼中的红人,在历史学院已然是个不能轻易开罪的角色。虽然心里有些不屑,但毕竟同时进校,面子总还是得给的。
两人刚刚走出历史学院大楼,迎面撞见了基建处处长助理钟德君。钟德君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听说“富二代”林书锦请客,便主动申请参加。
顾明远本来准备就近去“阿芳酒家”,钟德君存心想宰林书锦,把他们带到了更远的“湖滨酒店”。
饕餮之间,话题自然转到了江小北辞职这件事上。
钟德君抿了一口茶,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酸葡萄心理:“这小娘们是因祸得福啊。省厅啊,那可是真正的仕途,管着经费、项目、政策的出口,全都是实权啊。唉,我们这些学校的处长科长,和他们比啥都不是。”他用筷子虚点着桌面:“等着吧,别看这些年大家不拿正眼看她,以后见面,怕是得我们求着她高抬贵手了。啧,人比人,气死人。”
顾明远神情倒要平静得多,他对钟德君口中的“仕途”“实权”并不感冒:“我倒不羡慕她去什么地方。其实吧,每一个职业都不会十全十美。那种每天应酬、公文、协调,也未必适合每个人。”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江小北选择离开这件事,让我想的是另一层。为什么大家不安心在学校做老师,这至少说明大家没有得到足够的安全感和发展空间……。”
顾明远正要继续延伸,忽然发现林书锦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立刻将后面的话咽回肚里。林书锦给大家斟上酒,又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菜,说起话来显得漫不经心:“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正常得很。不过啊,这去了省厅,风光是风光,就是一点——那地方人多眼杂,规矩也多。”他顿了顿,抬头扫了两位同伴一眼,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说道:“你们说,要是省厅那边有人知道小江和老莫的事情,那她会不会收到影响?毕竟衙门是最讲究‘形象’和‘规矩’了,对吧?”
他的话像一阵冷风掠过,钟德君和顾明远都愣了一下。钟德君将目光转向顾明远,彷佛在问:这小子不会背后给江小北使什么绊子的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钟德君转弯快,从桌子上取来另一瓶未开封的“茅台”:“林主任家里‘茅台’多得象水一样,今天我们将这两瓶全部干完拉倒。”
酒是减缓尴尬笑出沉默最好的“良药”。很快,三人将江小北抛在一边,在热闹中挥发着自己的酒意。
回去的路上,钟德君有意将顾明远拉了下来。等林书锦走远后,神秘而又得意透露“学校正在规划教工宿舍楼”的消息,彷佛是为了证明消息的可靠,还特意叮嘱“这事目前还只限在少数几个人知道”。
钟德君的话让顾明远的酒意醒了大半——自己在筒子楼已经蛰伏了五年,女儿顾安然刚刚出生,有一套自己的住房如今已经成了顾明远人生的梦想和追求。尤其想到因为筒子楼宿舍过于简陋导致吴雅娟不得不寄居娘家坐月子的窘境,顾明远恨不得教工宿舍明天就能从图纸变为现实。
夜色已深,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吴雅娟靠在床头,轻轻拍着刚刚入睡的女儿,顾明远坐在床沿,压低声音将钟德君透露的消息娓娓道来。
吴雅娟的眼睛瞬间亮起后又有些黯淡:“钟德君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他的话靠谱吗?”
顾明远点点头:“他现在是基建处处长助理,跟孟超走得又近,应该不会是瞎吹的。”
吴雅娟的眼睛重新又亮堂起来:“如果我们到时候哪怕能分到一套60平方的房子,我也满足了。现在筒子楼宿舍连个厕所和厨房也没有,哪像个家呀。”
受了吴雅娟的鼓舞,顾明远抽出纸笔,煞有介事地画起了新房到手后各种家具的摆设。正在得意,吴雅娟忽然泼了一瓢冷水:“我们是不是有些多情啊?这房子最少也得三年后的事了吧?”
顾明远拿笔的手停在了半空,喃喃自语道:“是的啊,确实有点猴急了。”说罢,二人相视而笑,那笑容中竟然有了些久违的甜蜜。
很快,吴雅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明远,我劝你这几年赶紧把职务和职称搞上去,到时候分房是要算分的。”
顾明远的笔顿了一下:“职称没问题。至于职务,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个教研室主任我早不想干了的。”
吴雅娟的眉头蹙了起来:“你又开始一根筋了。职称职务到时可以两边计分的。跟你说过多少次啦,有职务对评职称有好处的。你怎么开不了窍呢?”
“人各有志。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对当官是真的没兴趣呢。”顾明远无奈地说道。
吴雅娟的火一下子上来了:“你这人真是有点不可理喻。道理讲了几年,就是不长进。嫁给你,到现在还得住在娘家坐月子,真是亏得慌。”说罢,倒头便睡,只将背影留给顾明远。
顾明远听说女人月子期间不能生气,便捺着火气不在说话,拿起一件衣服,一个人悄悄走道阳台上。望着外面零星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古人讲“不为五斗米折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难啊。吴雅娟其实说的也未必有错。想到这些,顾明远走回房间里,拿起刚完成的论文初稿认真校对起来。是啊,未雨绸缪,至少得为职称提前做足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