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鸥影抿嘴轻轻一笑,眼神在秦秦二人之间转了转,一副了然于胸、静看好戏的模样。秦冰纶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莫名其妙地说道:“人齐了吧?好戏该开锣啰。”
这话没头没尾,却让顾明远心中那丝异样感更重了几分。
出发的哨声清脆响起。叶笛敏捷地操控着自行车,很快就挨到了顾明远的身旁,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爽脆:“顾老师,您骑术精湛,待会儿路上我可就赖上您了,一定要多多指点我呀。”
顾明远正要开口说些客套话,眼角余光却骤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左后侧第二排江鸥影的旁边,那个惊鸿般的身影正静静地端坐在自行车上,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这个方向。
这不是思齐吗?顾明远几乎要脱口喊出她的名字,再回头看秦冰纶时,杏眼里满是诡异的笑,他忽然明白了刚才那句“好戏”所指何意。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车身与紧挨着的叶笛拉开了一些距离,侧转头看着林思齐,脸上漾着笑容打起了招呼。
林思齐今天恰好也穿了一身深灰色骑行服,少了几分平日的温婉,却多了一丝飒爽的英气。听见顾明远的招呼,她故意嘴角微微上扬朝叶笛的方向轻轻一点。笑容看似寻常,却仿佛蕴藏着万千意味。
骑行队伍开始沿着湖岸线蜿蜒前行。晨光下的汤逊湖波光潋滟,景色美不胜收。然而,此刻的顾明远却全然无心欣赏。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大部分时间都追随着那个在队伍中忽前忽后的身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思齐的目光也时有若无地扫过自己。他有意识地与紧跟自己的叶笛保持着距离,并不时通过微调方向和速度,试图自然地靠向林思齐。然而,每一次,就在他以为快要接近的瞬间,林思齐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总是恰到好处地将车把轻轻一偏,车身灵巧地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翩然融入旁边的小队人群中,只留给他一个优雅而疏离的背影。
这个细微却明确的回避动作,让顾明远心里更上紧张。他不甘心,再次瞅准机会试图靠近,偏偏叶笛却如影随形般立刻跟了过来,嘴里亲热地叫着“顾老师”,言语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倾慕。
“顾老师,您看那片芦苇,像不像镀了层金边?真美啊!”
“顾老师,这个坡度我用什么档位比较省力呢?您教教我嘛。”
“……”
顾明远不敢热情地回应,只是被动而客气地敷衍,目光一次次不受控制地、带着些许焦灼地瞟向林思齐的方向。
这一幕幕,早已被骑行在他们稍后位置的秦冰纶尽数收进眼中。她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趁着顾明远停下补水的机会,加速撵了上来,语带双关地说道:“顾处长,看来今天你这护花使者当得有点忙啊,是不是现在有些……幸福的烦恼呀?”
顾明远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热,掩饰不知内心的窘迫。他不敢直接接话,只好假装用力喘着粗气,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加速向前骑去。
接下来是一段颇考验体力的长坡路段。顾明远不停地催促着身旁的叶笛加速追赶前面的大部队,目的是要等待后面的林思齐。回头看时,发现林思齐正独自一人蹲在路边的一棵枫树下摆弄着自己的车子。
顾明远心头一紧,立刻调转车头,朝着林思齐的方向骑了回去。
“怎么了?”他在她身边停下车子,俯身关切地问道。
林思齐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困扰:“好像踏板和链条出了点状况。”她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我来看看。”顾明远蹲下身来,从随身的工具包里取出扳手等工具,手法熟练地开始紧固螺丝和调整链条位置。几分钟后,问题便得到了解决。看着他那双沾了油污的手,林思齐心中涌起一种混合着安心与甜蜜的温热感,连忙取下脖子上的丝巾递给顾明远,一股清新略带些香汗气息飘入顾明远的鼻翼。顾明远舍不得弄脏了丝巾,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落叶擦了擦手,这种不见外的举动驱散了林思齐心中不少的郁闷。
眼看着大部队已经消失在坡顶的转弯处,四周只剩下两人和偶尔掠过的风声。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而安静。顾明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那些在心底反复排练过、斟酌过无数次,想要解释、想要澄清的话,此刻却像缠在一起的链条,堵在喉咙口,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刚才……那个……”,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手不自觉地比划着,声音因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姓叶的学生……是……秦校长的学生……”,他顿了顿,紧张地组织语言:“她……好像是……学生会体育部的部长……。”
这番话他说得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完全不见平日站在讲台上那份引经据典、从容不迫的潇洒风姿,倒像个做错了事急于辩解的大男孩。看见他这副语无伦次、窘迫焦急的样子,林思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如同风中摇曳的银铃:“顾老师,你今天有点奇怪哦。”她歪着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我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呀,你怎么倒先弄成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了呢?”
说罢,她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语气刻意平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再说,你也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些呀。现在都什么年代啦?学生崇拜老师,最后缔结良缘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呀,我倒是觉得是件美好、浪漫的事。”这话听起来通情达理,事不关己,但比起之前那句冰冷的“有事吗”,其中隐含的试探和妒意,反而更让顾明远心中忐忑,脸上满是急于自证清白的迫切,这反而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着林思齐胸中的猜疑堡垒。
气氛刚刚有所缓和,坡顶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随着一声清脆中带着娇嗔的呼唤传来:“顾——老——师——,您怎么——没跟上来呀!”两人定睛一看,叶笛正从坡顶方向呼啸着返了回来。
林思齐丹凤眼里浮起三分狡黠七分戏谑的笑意:“人家这么主动,顾老师还不追上去?”
顾明远来不及赏花,叶笛一个利落的急刹,将车子稳稳地停在了林思齐的面前,额头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目光毫不回避地直接落在林思齐身上,然后才转向顾明远问道:“顾老师,这位姐姐是……?”
顾明远感受到瞬间再次微妙起来的气氛,赶紧一本正经将两人相互作了介绍,对林思齐直呼其名“思齐”,而对叶笛则是连名带姓的“叶笛”,这其间亲疏立判的称呼,让林思齐心里刚刚泛起的不快又得到了些许缓释。
叶笛脸上挂着大咧咧的笑容,主动和林思齐打起了招呼。林思齐不想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孩面前落了下风,迎着叶笛的目光,唇边漾开一抹清浅而得体的笑容,姿态从容不迫回了句“叶同学好,这个活动组织得不错啊”。语气自然而平和,没有丝毫的敌意或芥蒂。这份在年轻女孩面前展现出的淡定、大气与沉稳,反而让心思相对单纯、年纪尚轻的叶笛显出了稚嫩,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转而伸手扯了扯顾明远的衣袖,催着抓紧上路。
追上大部队后,叶笛招呼大家在一处视野极佳的观景平台休息。她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拿出精心准备的能量胶、巧克力和洗好的新鲜水果,热情地分发给众人。轮到顾明远时,他有意指了指身旁的林思齐,示意叶笛先将东西给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正被林思齐清晰地看在眼里,心中因猜忌而凝结的霜花消融了大半。
重新出发时,两人心照不宣地稍稍放慢了速度,自然而然地落在队伍的末尾并排骑行。看着阳光在广阔湖面上洒下的粼粼金色波光,林思齐忽然侧过脸来,眼眸中带着一丝狡黠轻声问道:“那天晚上……你不会觉得我失礼了吧?”
顾明远知道所指,眼底漾开了笑意,故意反问道:“哪天晚上呀?你失礼了吗?”话刚出口,他自己倒先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哼,你果然……像有的人说的是‘内藏奸诈’呢。”林思齐扬起眉梢,做了一个鬼脸,这是顾明远最喜欢的鲜活模样。
两人相视一笑,刹那间,所有的隔阂、猜疑、忐忑,都在这心照不宣的笑容中烟消云散。天空仿佛变得更加湛蓝,阳光也愈发显得明媚温暖起来。
活动结束后,在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橙红的余晖中,顾明远走到林思齐身旁,提出送她回家。这次,林思齐没有像以往那样客气或拒绝,微笑着点头同意。
两人推着自行车,并肩漫步在夕阳余晖染红的街道上,身影被拉得很长,时而交叠在一起。误会冰释,疑虑消散,一种更为微妙、更为扎实、也更为贴近的情感,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蔓延开来。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言自明,心照不宣地,只不过是在等待着某个更合适、更恰当的时机开出绚丽的花来。此刻,夕阳正好,晚风温柔漾着湖上的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