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禧连忙向孙得福和其他几人行礼问好,姿态放得很低。
孙得福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既然是小禄子他们带来的,就是自己人。咱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就是兄弟们闲了聚聚,玩两把小的,解解闷。坐,都坐!”
众人各自找地方坐下,条凳不够,就从墙角拖来几块破砖垫着。关禧被小禄子按着坐在了孙得福的下手位置,刚好能看清桌上的情形。
小禄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口袋,哗啦一声倒在桌上,是几十枚铜钱,间或夹杂着几块小小的,成色一般的碎银,“老规矩,先换筹码,一把最少五个铜子,上不封顶,但咱们说好了,玩归玩,不许红脸,不许赖账,更不许说出去!”
其他人也纷纷掏出自己的钱袋,数额都不大,多是铜钱。关禧见状,犹豫了一下,也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自己剩余积蓄的小布袋,数了二十个铜钱出来,放在面前。他打定主意,只输这些,绝不多掏,就当是交个信息费。
孙得福熟练地将桌上的铜钱收拢,按照各人出的数目,分发了等额的,用不同颜色纸条裹着的小筹码,这是为了防止真钱在桌上过于显眼,也方便计算。关禧拿到了四根裹着绿纸的小棍,代表二十文。
赌局很快开始。起初玩的是最简单的押大小。孙得福做庄,将三枚骰子投入陶碗,扣上另一个破碗,哗啦啦摇动一阵,“砰”地扣在桌上。
“买定离手!”他吆喝一声,颇有几分赌坊伙计的架势。
众人纷纷将代表赌注的筹码放在自己猜测的大或小区域。关禧看着那摇晃后静止的破碗,随手将一根绿筹码放在了小上。
破碗揭开。
“四、五、六,十五点,大!”
关禧的筹码被孙得福笑眯眯地收走。旁边的小栓子押对了,高兴地低呼一声。
接下来几把,关禧有输有赢,面前的绿筹码渐渐变成了三根。他并不在意输赢,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观察这些人和听他们闲聊上。
“他娘的,最近玉芙宫那边真是鼻孔朝天了!”玩了几把,气氛热络了些,永和宫那个黑壮太监输了一把,啐了一口,开始抱怨,“前儿个去内务府领东西,他们宫里的一个小崽子,就因为在徐昭容跟前露了脸,竟然敢插老子的队!什么东西!”
“嘁,这算什么?”景阳宫的小栓子撇撇嘴,一边下注一边说,“你没见他们宫里领的份例?光上等的银霜炭,就比咱们娘娘多出一倍!还有那些绸缎,补品……跟不要钱似的。听说陛下私底下赏的更多!”
“赏再多有什么用?”小禄子押了个豹子,可惜没中,一边心疼筹码一边嘀咕,“没儿子,一切都是虚的。”
孙得福摇着骰子,闻言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反而看向关禧:“离子兄弟,你们承华宫近日也忙吧?万寿节快到了,冯昭仪娘娘协理宫务,怕是不得闲。”
关禧谨慎答道:“是有些忙,娘娘和青黛姐姐都辛苦。小弟只是整理些文书,帮不上大忙。”
“整理文书好啊,清贵。”孙得福点点头,似是无意地说,“我听说,这次万寿节,皇后娘娘把宴席上几样要紧的陈设布置,都交给玉芙宫那边参详了?徐昭容可真是……简在帝心啊。”
这话里透着一股酸味,也带着试探。关禧立刻想起王元宝提到的特殊路子,以及青黛让他核对器皿数目的事。他面上不显,只含糊道:“这些大事,小弟不清楚。只听青黛姐姐提过,要仔细核对旧例,怕出了差错。”
“核对旧例是对的。”孙得福深深看了他一眼,“这宫里,规矩最大。有时候,东西多了少了,或是来了不该来的去处……可是要出大乱子的。”他说着,揭开了骰盅,“二、三、三,八点小!”
这一把,关禧押了小,赢回两根筹码。但他心思已不完全在赌局上。孙得福的话,小禄子他们的抱怨,拼凑出玉芙宫烈火烹油,却也让其他各宫暗暗不满的图景。徐昭容的跋扈和特殊待遇,显然引起了底层一定程度的反弹。
牌局又换成了简单的骨牌接龙,输赢更慢些,闲聊也更多。话题从各宫用度,转到哪个管事太监苛刻,哪个宫女攀了高枝,甚至还有关于先帝朝某个太妃秘闻的荒诞传说。
关禧大多时候静静听着,偶尔附和两句,面前筹码起伏不大。他注意到,孙得福虽然参与闲聊,但说话极有分寸,涉及到各宫主子具体是非时,往往一语带过或转移话题,显示出不同于小禄子等人的谨慎。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屋内光线暗淡下来。
“差不多了吧?”孙得福看了看窗外,“再玩下去,回去晚了该挨说了。”
众人意犹未尽,但也都知道规矩,开始清算筹码。关禧运气一般,最后算下来,输了十几个铜钱,在他可接受范围内。
小禄子一边数着自己赢来的几个铜子,一边搂着关禧的肩膀笑道:“离子兄弟,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比闷着强?以后轮休,常来啊!”
关禧笑着应了,心中却想,这种地方,偶尔来一次探听消息尚可,常来必生事端。
一行人鬼鬼祟祟地离开废值房,各自散去。关禧与同路的两个太监走了一段,在岔路口分开。
独自走在回承华宫的路上,晚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关禧深吸一口气,将方才那狭小空间里的嘈杂,浑浊的空气,以及那些或真或假的牢骚与秘闻,暂且压下。
赌确实不好。但今日的收获,远大于那输掉的十几文钱,他摸了摸怀中那包少了些许分量的钱袋,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