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关禧也依礼谢恩,接过那枚带着体温小巧可爱的银锞子。入手微沉,比王公公拿走的那两块碎银成色好了不知多少。
“谢娘娘赏,谢姐姐。”关禧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
那青衣宫女看了关禧一眼,眼神温和,轻轻颔首,并未多言。
离开承华宫,小柯捏着那枚银锞子,喜滋滋地揣进怀里,对关禧道:“瞧见没?我就说冯昭仪性子好吧!出手还大方!这趟总算没白跑!”
关禧摩挲着掌心那枚银锞子,冰凉的触感慢慢被体温焐热。承华宫的氛围,与玉芙宫截然不同,冯昭仪的温和与体恤下人是真的,还是另一种更深沉的处世之道?那青衣宫女……似乎对他有点印象?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眼下,更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出宫机会。
*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
出发前往承运库的这天清晨,关禧醒得格外早。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他已洗漱完毕,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靛青色太监服,将牛管事交给他的单据,令牌小心收好,又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那枚冯昭仪赏的银锞子被他用布包好,贴身藏着,还有之前剩下的一些铜钱。
同屋的小柯和小路还在沉睡。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深吸一口凌晨清冽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颗心,正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来到派办处院子,王公公指派的一个姓钱的老太监和两个负责搬运护卫的低等侍卫已等在那里。钱公公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黝黑,话不多,只扫了关禧一眼,确认人齐了,便哑着嗓子道:“走吧,早点动身,赶在日头毒起来前回来。”
一行人穿过一道道宫门。每过一道门,都需要验看腰牌和文书。关禧低着头,跟在钱公公身后,感受着侍卫审视的目光,心脏一次次提起又落下。
终于,走到了最后一道宫门前。厚重的朱红宫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仅容数人通过。
当关禧迈过那高高的门槛,双脚真正踏上门外坚硬的土地时,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外面,是不同的天地。
尽管这里仍是皇城范围,所谓的承运库就在宫墙之外不远,视野被高大的城墙和官署建筑所局限,但空气的味道变了。不再是宫廷里那混合着香料,脂粉,陈旧木头和压抑气息的味道,而是带着尘土,车马,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的气息。
天空,似乎也更高,更辽阔。清晨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照亮了眼前宽阔的广场和笔直的石板御道。远处,有车马辚辚而过,有穿着各色官服的小吏匆匆行走,甚至能看到几只麻雀在道旁蹦跳啄食。
自由。
这个词就像闪电般劈开关禧的脑海。虽然只是短暂地踏出了那堵墙,可这种空间上的突破,带来的心理冲击是巨大的。他贪婪地呼吸着这墙外的空气,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渴望。
“发什么呆?跟上!”钱公公回头,不满地低斥了一声。
关禧猛地回神,快步跟上。他不能表现得太异常。
承运库是一座庞大的建筑群,灰墙黑瓦,显得肃穆。交接核对的流程繁琐。关禧负责捧着单据,与库吏一一核对绸缎的品类,数量,尺寸,检查有无霉变虫蛀;香料则要查验包装,嗅辨气味是否纯正。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不敢有丝毫差错。但他的感官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库吏带着口音的官话,搬运夫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马车轮子碾过石板的咕噜声,甚至远处街市传来的叫卖声。
每一个声音,每一种气味,都在他心中激荡起涟漪。
原来,墙外的世界是这样的。
核对工作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所有货物清点完毕,单据双方画押确认,钱公公与库吏寒暄几句后,便示意可以返回了。
回程的路上,关禧的心情与来时已大不相同。
他看到了,哪怕只是惊鸿一瞥。这高墙之外,有着广阔的天空和鲜活的人生。而他,却被困在那四方天地里,顶着一個屈辱的身份,挣扎求生,甚至还要时刻担忧成为他人玩物。
重新迈入那道朱红宫门时,关禧握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掐进掌心。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门外,然后将那抹亮色深深烙进心底,转身,低着头,跟着钱公公,重新没入那深宫的重重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