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夏日的暑气在入夜后蒸腾起一股黏腻的闷热,包裹着承华宫精致的殿宇。关禧躺在单独厢房的床铺上,身上那套崭新的靛青色太监服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不仅仅是闷热。
对于一个习惯了现代每天淋浴,保持身体清爽的十七岁少女来说,穿越至今,他经历了停尸房的污秽,净舍的肮脏,文书房的简陋,以及派办处的忙碌,洗澡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平日里,最多就是用冷水擦拭一下身体,勉强维持最基本的清洁。
可现在是夏天。
汗水,尘土,还有这深宫中无处不在的压抑气息,仿佛都透过毛孔渗入了他的身体,凝结成一层看不见的污垢,让他浑身发痒,从心理到生理都感到极度不适。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关禧在黑暗中坐起身,抓了抓有些发痒的胳膊,低声哀嚎,属于现代灵魂的洁癖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必须洗澡,立刻,马上。
可去哪里洗?
承华宫有供低等太监宫女使用的公共盥洗处,但那里只有几个冷水桶,而且这个时辰,早就下钥熄灯,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再去折腾。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承华宫主殿的方向。作为一宫主位,又是协理六宫的昭仪,冯媛的寝殿配有独立设施完善的浴堂。这是小离子记忆中关于高位妃嫔生活常识的一部分。
冯媛专用的浴堂……里面应该有浴池吧?热水可能没有了,但夏天,冷水也行啊,只要能泡进去,痛痛快快洗去这一身的黏腻和疲惫……
这么晚了,娘娘肯定早已安寝。浴堂那边,应该不会有专人看守了吧?毕竟只是洗澡的地方,又不是什么机要重地。自己偷偷溜进去,速战速决,洗完就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野草般疯狂蔓延,压过了对宫规的恐惧和对冯昭仪的敬畏。强烈的不适感和现代生活习惯的驱使,让他决定铤而走险。
他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万籁俱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规律性的更梆声,提醒着这是深宫深夜。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换上一套深色的旧内衣,外面罩上那件靛青色太监袍,这样万一被人看见,也能解释是起夜或者巡查。他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准备当做澡巾,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自己的小屋。
承华宫的布局,他这几日跟着青黛走动,已经大致记在脑中。冯媛的寝殿位于主殿后方,而浴堂通常设在寝殿的侧后方,有独立的通道,以方便热水供应和排水。
他避开可能有守夜太监或宫女巡逻的主路,专挑树木阴影和廊柱的遮蔽处移动。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幸运的是,一路有惊无险。他顺利地摸到了寝殿侧后方的那排附属建筑前。借着朦胧的月光,他辨认出其中一扇门扉的样式与其他不同,更显精致,门楣上似乎还雕刻着莲花的纹样,这应该就是浴堂了。
他凑近门缝,仔细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又轻轻推了推门,门是从里面闩上的。这难不倒他,他在派办处见过各种锁具和门闩。他从怀里摸出一根平时用来固定头发磨得比较细的铜簪——这是他穿越后为数不多的现代智慧应用,以备不时之需。
将铜簪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门缝,凭着感觉轻轻拨动里面的门闩。
一阵细微的“咔哒”声后,门闩滑开了。
关禧心中一喜,再次确认四周无人,然后像一尾游鱼般,迅速闪身挤了进去,反手将门轻轻掩上,没有闩死,为自己留好退路。
浴堂内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月光透过高处的透气窗棂洒进来,勾勒出室内大致的轮廓。
他摸索着向前,脚下是光滑微凉的石板。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到房间中央,果然有一个用汉白玉砌成的约莫丈许见方浴池。池壁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池水在微光下泛着粼粼的幽光,水面平静无波。
是冷水,但这已经足够让关禧欣喜若狂了。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池边,蹲下身,伸手探入水中。水温微凉,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夏夜的闷热。他甚至能感觉到水流拂过指尖的柔滑触感。
再也忍不住了。
他迅速脱下身上的太监袍和内衣,将那具属于小离子瘦削却已开始显露出男子轮廓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清凉的空气中。随即,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滑入了浴池之中。
当微凉的池水漫过肩膀,包裹住全身时,关禧舒服得几乎要喊出声,连日的黏腻,疲惫,紧张,都在这一刻被水流带走。
靠在光滑的池壁上,他用手掬起水,泼在脸上,搓洗着脖颈,手臂……恨不得将每一个毛孔都清洗干净。水流声在寂静的浴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吱呀”一声轻响。
浴堂通往寝殿内部的那扇门,被轻轻推开了。
柔和的光线透了进来。
光晕之中,一道清冷的女声徐徐响起:
“我还在想,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贼,竟敢夜闯浴堂……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