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关禧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跳动声。正殿内隐约有说话声传来,听不真切,但偶尔拔高的女声尖锐地刺破寂静,又迅速被压低下去。那应该是皇后在问话,或者是……哪位激动的妃嫔?
他看到了徐昭容的步辇也停在了外面,徐宛白被宫女搀扶着,昂着头,快步走了进去。她也来了……以她爱看热闹又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自然不会错过。
不知过了多久,正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先出来的是两个穿着赭色太监服,身材高大的太监,面无表情,一左一右架着一个穿着低级侍卫服饰,浑身是血,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子。那男子的头无力地垂着,双手被反剪绑在身后,衣袍破碎,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鞭痕和污渍,被拖行过处,在清扫过的青石板上留下几道暗红的,断续的痕迹。他被粗暴地拖向宫外,方向显然是慎刑司。
围观的宫人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紧接着,几个皇后宫中的嬷嬷和太监,半扶半拖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穿着藕荷色的宫装,头发散乱,簪环尽去,脸上脂粉被泪水冲花,露出底下过分苍白憔悴的皮肤。她似乎想挣扎,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喉咙里破碎的呜咽。正是李婕妤。与关禧想象中不同,她不是什么绝色美人,甚至算不得多秀丽,只是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曾经的温婉。
她被带往与那侍卫相反的方向,那是冷宫,或者更糟的地方。
李婕妤被拖过庭院时,目光涣散地扫过跪在地上的长春宫宫人,扫过周围那些或麻木,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脸。忽然,她的视线定在了正殿门口某个方向,瞳孔骤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可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是你——!徐宛白!你不得好——”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她未完的诅咒。一个皇后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力道之大,让李婕妤的头猛地偏向一边,嘴角立刻渗出血丝,人也彻底瘫软下去,被迅速拖走。
那声戛然而止的尖叫,像冰冷的刀子,划过每个人的耳膜。
关禧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徐宛白?李婕妤最后喊的是徐宛白,是徐昭容告发了她?还是……李婕妤在绝望下的胡乱攀咬?
正殿内,地位最高的几位终于现身了。
率先走出的是一位身着明黄色凤穿牡丹宫装,头戴九龙九凤冠的女人。她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容貌端庄大气,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唇色也淡,眼底有淡淡的倦色。
正是皇后,柳氏,柳心溪。
紧随柳心溪之后的是冯媛。她神色平静,仿佛刚才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是细心地稍稍落后皇后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接着是徐宛白。她脸上犹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得意和畅快,眼波流转间,有意无意地扫过冯媛沉静的侧脸,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李婕妤被拖走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还有其他位份较高的妃嫔,面色各异,或凝重,或漠然,或带着兔死狐悲的隐忧。
柳心溪在殿前台阶上站定,目光缓缓扫过庭院中跪伏的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婕妤李氏,德行有亏,秽乱宫闱,证据确凿。即日起,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非诏不得出。长春宫一应宫人,疏于职守,监管不力,全部发配浣衣局或苦役司,以儆效尤。此事,乃后宫之耻,望尔等引以为戒,谨守本分,恪守宫规。若再有此等败德丧行之事,严惩不贷。”
说完,她不再停留,扶着身边大宫女的手,上了自己的凤辇。
冯媛等人亦各自行礼,登上步辇或便轿,准备离开。
关禧低着头,随着陈立德的示意,准备跟上冯媛的轿子。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徐宛白在上轿前,又回头望了一眼长春宫那扇已然变得死寂的宫门,脸上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些。而跟在她身后,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的大宫女,飞快地与跪在角落里的一个长春宫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快得如同错觉。
冯媛的轿子起行了。关禧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跟上。
轿帘低垂,隔绝了外界。冯媛靠在轿中柔软的垫子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上轻轻摩挲。青黛随行在轿侧,目不斜视。
直到轿子走出很远,冯媛才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静,全无半分在长春宫时的疏离倦怠。她对着轿帘外,用只有近处青黛能听到的声音吩咐:
“去查查,李婕妤身边那个叫春杏的宫女,家里最近是不是突然宽裕了。还有,徐昭容宫里这两个月,有没有新添什么……手脚特别灵便的洒扫太监。”
青黛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