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锥,毫无预兆地刺破了他沸腾的思绪和满室温暖的寂静。
关禧浑身一僵。
他保持着蹲在池边的姿势,脖子像生了锈的机括,一寸寸,极其艰难地扭过去。
浴堂通往更衣处的侧门边,青黛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她已经重新绾好了头发,一丝不乱,身上的淡青色便装也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氤氲未散的水汽和昏黄灯光映照下,深得像两口古井,清晰地倒映出关禧此刻蹲在池边,脸上来不及完全收敛,混合着兴奋遐想与被骤然抓包的复杂神情。
她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像是回来取落下的东西。
时间仿佛凝固了。
关禧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才那些翻涌带着粉红色泡泡的嗑生磕死瞬间被冻成冰渣,然后粉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青黛的目光,从他惊恐失色的脸,慢慢移到他蹲着的姿势,再移到他面前那池飘着花瓣的水,最后,落在他无意识攥紧沾了些水渍的袖口上。
她向前走了一步。
关禧吓得几乎要向后跌坐进池子里,堪堪用手撑住池沿,指尖冰凉。
青黛却没有再靠近,停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微微偏着头,像是在仔细审视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我倒是忘了,这浴堂还需收拾。看来,你收拾得很用心?”
关禧喉咙干涩得如同火烧,他拼命想低下头,避开那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的目光,可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小、小的……正准备收拾……”
“准备?”青黛的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没有半分笑意,“我看你,看得挺入神。这池水,这花瓣……可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你如此流连忘返?”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关禧脸上,这一次,那古井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幽微,难以辨别的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考量。
“还是说……你看到的,不只是水和花瓣?”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匕首,剖开了关禧所有自欺欺人的掩饰,他整个人颤抖起来,连撑着池沿的手都开始不稳。
完了,他想。
不仅身处生死险境,好像连自己那点来自现代不合时宜的爱好,都在这诡异的深宫里,被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看了个透透的。
青黛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继续逼问,沉默了片刻。
浴堂内再次只剩下水汽无声升腾,以及关禧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
良久,青黛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离子,”她唤他,语气恢复了平日那种听不出喜怒的平淡,“在这宫里,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心里想的东西,更是要牢牢锁住,一丝一毫都不能露出来。”
她向前又走了几步,距离关禧更近了些。关禧能闻到她身上沾染了外面夜露的微凉气息,与她固有的清冽味道混合在一起。
“好奇,是人之常情。但好奇过了头,看到了不该看的,想到了不该想的……会要命的。尤其是,关乎主子们的事情。”
她微微俯身,逼近关禧,两人的距离近到关禧能看清她眼中自己惨白惊惶的倒影,能感觉到她呼吸间细微的气流拂过自己额前的碎发。
“今晚,你只是奉命在此等候,收拾浴堂。你看到了娘娘疲惫,需要沐浴解乏。你看到了我伺候娘娘更衣。你收拾了用过的布巾,检查了池水。除此之外,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更……什么也没想过。”
“明白了吗?”
关禧被她眼中那份压力迫得拼命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明、明白了……小的明白……小的什么也没……没……”
“很好。”青黛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把这里收拾干净,池水不用换,自会有人处理。然后,立刻回你房里去。记住我说的话。若让我发现,你有半点记不住,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