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关禧刚将一批核对好的香料单据归档,正准备去帮着清点新到的瓷器,就见小柯一脸慌张,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离子哥!离子哥!不好了!”小柯一把拉住关禧的袖子,气都喘不匀。
“怎么了?慢慢说。”
“是、是承华宫!那位青衣姐姐,叫、叫青黛的,带着人过来了!说、说咱们前天送去的荷包有问题!”小柯急得舌头都快打结了,“指明要见那天送东西的两个人!王公公让我赶紧来找你过去!”
荷包有问题?
关禧眉头微蹙。那天送去的荷包,他和青黛都仔细看过,绝无质量问题。冯昭仪若是嫌弃,大可以搁置不用,或者让宫女私下退回派办处,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派人亲自来问罪?
这不像冯昭仪平日行事的风格。除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走吧,别让公公和承华宫的姐姐久等。”关禧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恢复如常。
两人快步来到派办处的正堂。
王公公正陪着一个穿着淡青色宫装的女子说话,态度颇为客气,正是那日见过的宫女青黛。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宫女,垂手侍立。
青黛今日打扮得素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着一支简单的银簪,面容冷艳,眸光清冽,通身透着一种疏离的清气,竟不似寻常宫女。见关禧与小柯进来,她的视线便淡淡落向关禧。
“公公,就是他们二人。”
王公公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关禧和小柯:“你们两个,前日送去承华宫的荷包,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纰漏?惊动了昭仪娘娘,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柯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公公明鉴!青黛姐姐明鉴!那荷包小的们送去时都是好的,青黛姐姐也亲自验看过……”
关禧也跟着跪下,没有像小柯那样惊慌失措,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声音平稳:“回公公。前日送往承华宫的荷包,是王公公亲自挑选,小的二人只是负责送达。交接之时,青黛姐姐亦曾逐一检视,并无提出异议。不知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还请青黛姐姐明示,小的等也好向王公公交代,日后更加谨醒。”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责任不在他们跑腿的,又将问题抛回给青黛,同时姿态放得极低,让人挑不出错处。
王公公眯了眯眼,没说话,看向青黛。
青黛面色不变,淡淡道:“并非荷包本身有瑕疵。只是娘娘说,其中一个藕荷色绣兰草的荷包,里面的香料气味,与她平日所用不甚相同,闻之略有不适。娘娘心细,担心是否调配有误,或是途中被人动了手脚,故而命我前来问问。”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又显得有些小题大做。冯昭仪协理六宫,若连一个荷包香料细微不同都要亲自过问,那未免太过劳心。
关禧心中更加确定,这只是个由头。
青黛说完,目光再次落在关禧脸上,语气缓和了些许:“既然你们二人确认途中无误,那或许是我多虑了,或是香料放置久了有些变化。罢了,此事就此作罢。”
王公公连忙打圆场:“哎呀,原是虚惊一场。娘娘身体要紧,谨慎些是应当的。青黛姑娘辛苦了。”他话锋一转,似是随意地问道,“只是……劳动姑娘亲自跑一趟,可是娘娘还有别的吩咐?”
青黛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浅,“吩咐不敢当。只是娘娘近日在翻阅一些旧年宫苑修缮的记录,有些数目对不上,听闻派办处这边文书归档做得细致,尤其是这位叫小离子的公公,记性颇佳,字也工整。不知王公公可否行个方便,借他半日,去承华宫帮奴婢核对整理一下?免得奴婢来回跑动,耽误了娘娘的事。”
来了,真正的目的在此。
王公公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瞬间转了几个弯。冯昭仪协理宫务,借调个小太监帮忙核对文书,合情合理,他无法拒绝。而且,这似乎也印证了关禧在文书处理上的能力确实入了贵人的眼,对他而言,并非坏事,甚至可能多一条连通承华宫的路子。
“哎哟,这有何难?能被娘娘和青黛姑娘看中,是他的造化。”王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对关禧道,“小离子,还不快谢过青黛姑娘提携?去了承华宫,仔细当差,一切听青黛姑娘吩咐,不可有半分怠慢!”
关禧压下心头的波澜,深深叩首:“小的遵命,谢王公公,谢青黛姐姐。小的定当尽心竭力。”
他站起身,垂首走到青黛身后。青黛不再多言,对王公公微微欠身,便带着关禧和两个小宫女,转身离开了派办处。
走在通往承华宫的宫道上,阳光明媚,花香袭人。关禧却无暇欣赏,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走在前方半步的那道青色身影上。
青黛步履从容,裙裾微动,姿态优雅。关禧默默观察着她的背影,心中猜测着冯昭仪召见的真正意图。是福是祸,即将揭晓。
承华宫依旧是一派宁静祥和。穿过庭院,来到一处偏殿。殿内陈设清雅,多宝阁上摆放着书籍和瓷器,空气中弥漫着清幽的檀香,与玉芙宫那浓艳甜腻的香气截然不同。
“你们在外面候着。”青黛对两个小宫女吩咐道,然后对关禧示意,“随我进来。”
关禧跟着青黛走进内室。内室的光线比外间稍暗,窗前设着一张紫檀木书案,案上堆积着一些卷宗册页。一道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书架前,似乎在寻找什么书籍。
那人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常服,料子柔软,勾勒出纤细合度的腰身。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起,插着一支通透的白玉簪,除此之外,并无多余饰物。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关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月华门前那次冲突,他伏跪于地,视线所及不过是对方绣着缠枝莲纹的裙摆和鞋尖,以及那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他只知道冯昭仪与徐昭容不同,更讲道理,但具体容貌如何,在当时那种惊惶紧张的氛围下,根本无暇也不敢抬头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