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粗鲁,完全不像平日那个滴水不漏的青黛。
关禧脑中“轰”的一声,脸颊烫得惊人。
“不!不是!”他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反应过度,声音又低了下去,“姐姐……姐姐风华出众,品貌端方,是、是小的……是小的……”
他该如何解释?说他怕?怕她的身份,怕她的心机,怕这深宫吃人的规则?还是说他心里其实是个女的,对着她这样的同性美人,欣赏有之,害羞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灵魂上的亲近与认同,而非这具身体可能被期待的那种兴趣?或者说,他厌恶这具身体可能产生的,不受他控制的反应,那让他觉得恶心,觉得玷污了这份欣赏?
这些话,半个字都不能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眼,迎上青黛审视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诚恳,而非敷衍:“小的……是怕。”
“怕?”青黛挑眉。
“是。”关禧点头,脸上红晕未退,眼神却努力保持清明,“小的怕自己愚钝粗陋,行事不当,玷污了姐姐的清誉,也辜负了姐姐的照拂。姐姐在小的眼中,如同……如同云端的明月,高山上的雪莲,小的敬之重之,唯恐有丝毫冒犯。姐姐对小的好,小的并非铁石心肠,岂能不知?只是小的出身卑贱,又经历了那些事,”他含糊地带过净身之事,“自觉……污秽不堪,配不上姐姐的垂青。且宫中耳目众多,规矩森严,小的更怕……怕自己一时不慎,给姐姐招来祸患。”
他顿了顿,补充道:“小的从未敢仔细看过姐姐。方才一看,才知姐姐原来这般好看。比小的想象中,还要好看得多。”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却无比清晰。
暖阁内再次陷入寂静。
青黛脸上的冰冷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那层坚冰般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虽然并未露出笑容,但眼神里的锐利和寒意,却缓和了许多。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关禧过于直白的目光,耳根处,也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
“油嘴滑舌。”她低声啐了一句,语气已不复刚才的冰冷,甚至带上了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嗔意,“谁要你配得上了?谁又……垂青你了?”
这话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是某种程度的默认和退让。
关禧心头一松,知道自己这番半真半假,以退为进的话,至少暂时稳住了局面。他连忙再次低下头,做出恭顺羞惭的模样:“是小的僭越,胡言乱语,姐姐恕罪。”
青黛没有再追究,她站起身,走到桌边,开始收拾那些碗碟,动作恢复了平日的利落沉稳,仿佛刚才那段近乎剖白心迹的对话从未发生。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她背对着关禧,声音平静,“在这宫里,光有怕和敬是不够的。你得知道自己要什么,也得知道别人想从你这里要什么。”
她将碗碟放回托盘,端起,转身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关禧:“起来吧。回去歇着。万寿节前,别再到处乱跑,尤其是不该去的地方。”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显然知道他今日去了废值房赌钱的事。
关禧连忙应是,从地上爬起来。
青黛不再看他,端着托盘,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暖阁,淡青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廊下更深沉的夜色里。
关禧独自站在暖阁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脸上热度未退,心跳依旧紊乱。青黛最后那几句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要什么?他想回家,想摆脱这具身体和这个身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奢望。那么退而求其次,他想活着,想有尊严地活着,想不被当成玩物或棋子。
而青黛,或者说冯昭仪,想从他这里要什么?一把好用的刀?一个可能用来固宠或打击对手的工具?还是一个……排解深宫寂寥的慰藉?
他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自己方才被青黛指尖抚过的脸颊和眼尾。
那触感似乎还在,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