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他俯下身,声音沙哑地呼唤,用勺子舀起一点药,小心地吹了吹,然后轻轻撬开小梅的唇缝,一点点滴进去,同时还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反复呢喃,“梅,喝下去…喝了就好了,不用怕,哥哥在呢…不怕…”
他的动作其实远不如庆藏熟练,甚至带着颤抖,但那全神贯注的模样,让一旁的庆藏三人都安静下来。
或许是听到了哥哥熟悉的声音,或许是那一点点耐心的滴灌起了作用,小梅的喉咙终于有了细微的吞咽动作。
一滴,两滴…一碗药,喂了将近一刻钟。
当最后一口药汁被小梅咽下,妓夫太郎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后背的旧衣已被汗水浸湿。但他看着妹妹似乎平稳了些的呼吸,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些。
庆藏伸手再次探了探小梅的额头,虽然依旧烫,但似乎不像刚才那样灼人了。他长长舒了口气,“好了,药喝下去就有希望。让她好好睡一觉,发发汗。”
他这才有空看向几乎累瘫在地上的妓夫太郎,起身去厨房将之前那碗已经凉了的粥重新热过,又拿了几颗平时用来给恋雪缓和喝药的苦味买的金平糖??,一起递到他面前。
“辛苦了,小子。现在,该你了。把粥喝了,然后也去睡一会儿。”庆藏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放心,你妹妹就在这里,我们看着。”
妓夫太郎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米粥和掌心那几颗漂亮的、像星星一样的金平糖,愣住了。
他有多久没吃过正常的食物了?不,不应该这样说。应该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白粥,更别提金平糖这种只在小梅渴望的描述中听过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看庆藏,又看看旁边虽然虚弱但眼神温柔的恋雪,还有那个虽然没什么表情、却默默做了很多事的叫狛治的少年。
这里…真的不一样。
没有嫌弃的目光,没有驱赶的呵斥,没有冰冷的石块??和拳脚。只有温暖的空气,干净的衣服,苦涩却救命的药,和…眼前这碗散发着香气的粥。
他伸出颤抖的手,先是一把抓过那几颗金平糖,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然后,他才端起碗,一开始还是小口小口,后来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那碗温热的粥灌进了喉咙。
温暖的粥液滑过冰冷的食道,落入空瘪的胃里,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暖意,却那样真实。真实得反而让人觉得这不是真实,而是梦境。
吃完,妓夫太郎依旧紧紧攥着那几颗糖,不肯松开。
“去睡吧,”庆藏指了指那间已经收拾出来的小房间,“今晚我守着她。”
妓夫太郎却用力摇头,固执地挪到被炉边,蜷缩在离妹妹最近的地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要守着她。
庆藏看着他那副用凶狠伪装脆弱、却又对妹妹展现出无限柔情的模样,心中叹息,也不再勉强。
嘴上说着“随你吧”,却默默地找出一床厚厚的被褥,给妓夫太郎铺在梅旁边,方便他守着妹妹。
夜更深了。
道场里安静下来,只有屋外风雪的呼啸,以及屋内几人或平稳或不安的呼吸声。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小梅的呼吸似乎变得绵长了一些,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妓夫太郎蜷在妹妹身边,警惕心让他在温暖中也无法彻底安睡,时不时就要伸手探探小梅的鼻息和体温。
有一次他抬头,正对上对面狛治的目光。狛治并没有睡,他似乎习惯了守夜,只是安静地坐在阴影里。两人目光一触即分,没有交流,但某种同病相怜的微妙理解,似乎在寂静中悄然流淌。
他们都是被善意捡回来的人,今后也将处于善意的怀抱之中。
恋雪也强撑着没有回房,靠在父亲身边,迷迷糊糊地睡着,偶尔惊醒,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小梅的情况。
庆藏看着眼前景象:被遗忘的食材,一旁的药罐,相依为命的陌生兄妹,病弱但善良的女儿,沉默却可靠的徒弟。
这个冬天,原本冷清的道场,因意外的闯入而变得拥挤,却也注入了难以言喻的生机。
庆藏悄悄叹了口气,他知道,天亮之后,会有无数问题等着他去解决——这对兄妹的来历、满身伤痕的根源、未来的安置、本就拮据的生计…还有那锅没来得及熬的鸡汤。
但此刻,听着窗外风雪的呜咽,看着在温暖下得以喘息的生命,感受着道场内流淌着的微弱羁绊,庆藏粗糙宽厚的手掌轻抚过女儿恋雪的头发,心中只剩坚定。
无论如何,先让他们活下来。
活下去,才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