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烧,烧得说胡话…我就抱着她,去讨吃的。”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跪在街上,磕头,说好话…什么尊严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可那些人…他们扔过来的只有剩饭,有时候还是馊的。扔完了还要踢我几脚,让我滚远点,别脏了他们的门口。”
一滴水砸在榻榻米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是汗水吗?是泪水吗?还是别的什么,妓夫太郎他自己也说不清。
“还有…”他咬了咬牙,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恨意,“有些人,在街上看见梅…看她长得漂亮,就…”
他的拳头握紧了,指甲掐进掌心,“就想对她动手动脚。摸她的脸,扯她的头发…梅吓得直哭。我冲上去,挡在她前面…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他们就笑,说丑八怪还想护着妹妹?一边笑,一边打。”
他背上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痕,很多都是这样留下的——护着妹妹时,用背脊去挡住拳头、挡住木棍、挡住一切飞来的恶意。
庆藏涂药的手忽然重了一下。
“唔…”妓夫太郎闷哼一声,背肌剧烈地抽搐。
“抱歉!”庆藏立刻松手,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我…我手重了。”
他深呼吸了几次,才重新拿起药膏。这次动作更轻了,轻得像羽毛拂过。
“太郎…”庆藏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听我说。”
妓夫太郎没抬头。
“这些伤…”庆藏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沉甸甸的,“它们不是你的耻辱,是你的勋章。每一道疤,都是你保护妹妹、咬牙活下来的证明。你该为此骄傲——不是骄傲你受过苦,是骄傲你扛过来了。”
他的手稳稳地涂着药,“这世道对你们太坏了…坏到不配评判你们的样貌,不配嘲笑你们的挣扎。你们活下来了,这就是最大的本事。”
他顿了顿,看向妓夫太郎低垂的侧脸,“从今往后,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你脸上的斑嫌弃你,没有人会因为你身上的疤看不起你。你是素流道场的弟子,是我庆藏的徒弟。这就够了。明白吗?”
妓夫太郎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咬着嘴唇,试图把喉咙里翻涌的哭咽和委屈硬生生吞回去。
一旁的狛治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庆藏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给妓夫太郎包扎。布条一圈圈缠上去,包裹住那些狰狞的伤口,也像在包裹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等背上的伤处理完,狛治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一条黑色的练功带。布料厚实,边缘用白色的丝线细细绣着两个字:素流。
“恋雪绣的。”狛治的声音依旧很平,但仔细听,能听出底下压着的情绪,“她说,我身为弟子有一条练功带,你也得有一条。”
他把带子递给庆藏。
庆藏接过,仔细看了看那细密的针脚,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那孩子…前两天确实在念叨这个。她说,不能厚此薄彼。狛治身为弟子有的,太郎也要有。”
他转向妓夫太郎,“正好,等过些日子,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办个正式的收徒仪式。之前只是口头说了说,得正式一些。到时候,拜师礼、敬茶、赐名…该有的流程都得有。”
妓夫太郎愣愣地看着那条黑色的带子。在道场这些天,他见过狛治系着同样的带子练功:黑色的布料衬着白色的练功服,束在腰间,利落又精神。
他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有一条。
“来,试试。”庆藏把带子递给他。
妓夫太郎小心翼翼地接过。布料入手柔软,却很有韧性。他学着记忆里狛治的样子,将带子在腰间绕了一圈,试图系上——可手指笨拙,系出来的结歪歪扭扭,带子一头长一头短,松松垮垮地搭着。
“不对。”狛治走了过来。
他在妓夫太郎面前蹲下,解开了那个丑丑的结,“看好了。”
黑色带子在他手中像活过来一样。他先将带子在妓夫太郎腰间比了比位置,“束在这里,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太高妨碍呼吸,太低影响发力。”
然后他示范如何交叉、如何绕圈、如何打结。动作不快,每个步骤都清晰。
“最后这个结,”狛治说,“要留出这么长的距离。”他用手指比了个宽度,“太短容易散,太长碍事。系紧了,但别太紧——要能塞进两根手指的松紧刚好。”
他系好,退开一步,“你自己试试。”
妓夫太郎照着他的样子,一点点重新系。第一次还是歪了,第二次松紧不对,第三次…终于,一个规整的结出现在他腰间。
黑色的带子束着瘦削的腰身,白色的“素流”二字端正地贴在身侧。
“很好。”狛治点点头。
庆藏也笑了,“这才像样。”
妓夫太郎低头看着那条带子,手指轻轻抚过绣字的地方。针脚细密,一针一线都扎实。他能想象出恋雪坐在窗边,就着日光认真刺绣的样子——就像这些天她给他们改衣服,给小梅梳头时,温柔又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