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市的主街拐进一条安静的巷子,喧嚣声便像被隔在了墙外。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湿润的泥土气息,混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清甜花香。庆藏师父领着妓夫太郎,在一家小小的花店前停下了脚步。
店门敞开着,门前用木板搭成的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摆满了各色盆栽。有开得正盛的雏菊,有挂着晶莹水珠的兰草,还有很多盆妓夫太郎叫不上名字、但颜色极为鲜亮的花。花香并不浓烈,是许多种淡淡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清新又柔和,闻着让人心里软软的。
“哟,庆藏师父!今儿个怎么这么早?”一个头发花白、腰背微驼的老婆婆从店内探出身,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手里还拿着把小喷壶??。她的目光在庆藏身后的少年身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孩子是…?”
“早啊,石田婆婆!”庆藏爽朗地回礼,侧身把妓夫太郎轻轻往前带了带,“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叫太郎。今天带他出来采买,顺路过来看看。”
他拍了拍妓夫太郎的肩膀,语气熟稔地对婆婆说,“婆婆,我还有点别的东西要去隔壁街买,能让太郎在您这儿等一会儿吗?麻烦您照看一下。”
“瞧您说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石田婆婆连连摆手,脸上笑纹更深了,“快去吧,这孩子交给我,放心。”
庆藏点点头,又对妓夫太郎叮嘱了一句“太郎,你在这儿等我,有什么事和婆婆说就行,石田婆婆人很好的”,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留下妓夫太郎一个人站在花店门口,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双手垂在身侧,目光不敢乱瞟,只盯着自己脚前的一小块地方。
“孩子,别在门口站着呀,进来坐。”石田婆婆的声音温和地传来。她搬来一个小小的竹凳,放在店门内侧不碍事的地方,“来,坐这儿。站着多累呀。”
妓夫太郎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过去,小心地坐下了。凳子很矮,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
“以前没见过你呢,是最近才跟了庆藏师父的吧?”婆婆一边给手边一盆紫罗兰喷水,一边和他闲聊,语气自然得像在拉家常,
“庆藏师父啊,可是个大好人。我和我家老头子身子骨不行了,搬不动这些花盆,每次进货或者天气不好要收摊的时候,庆藏师父看见了,总会来搭把手。有时候他自己忙,就让狛治那孩子来。都是顶好的人啊。”
妓夫太郎听着,心里那股紧绷感不知不觉松了些。他低声回答,“嗯…我和妹妹小梅,是被庆藏师父在雪夜里捡回来的。现在…住在道场。”
喷水的手顿了顿。石田婆婆转过身,目光落在少年瘦削的肩胛和低垂的眼帘上,那眼神里没有探究,只有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好孩子…”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更柔和了,“和妹妹都吃了不少苦吧?这世道…总是不太安宁。咱们这些普通人,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她放下喷壶,用围裙擦了擦手,走到妓夫太郎面前,微微弯下腰,“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往后啊,都是新日子了。你和妹妹,还有庆藏师父、恋雪小姐、狛治他们,好好地过。”
婆婆的话像最温润不过的溪水,缓缓流过心间。妓夫太郎没吭声,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喉头有些发哽。
“好孩子,你在这儿坐会儿,等我一下。”石田婆婆说着,转身走向店门外那些灿烂的盆栽。她弯着腰,细细地端详着,手指轻轻拂过花瓣和叶片。最后,她捧起一盆花走了回来。
那花栽在一个朴素的陶盆里,植株不高,但长得精神。细长的叶子碧绿挺拔,中间抽出一根花茎,上面缀满了鼓鼓的、蓝色的小花苞,有几朵已经微微绽开,露出更深一些的蓝色花瓣,散发着清冽干净的香气。
“这个花啊,叫风信子。”婆婆把花盆递到妓夫太郎面前,“特别是这蓝色的,人们都说,它寓意着新生和希望。这盆花啊,婆婆送给你们兄妹俩,就当是庆祝你们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家。是我和我家老头子的一点心意,孩子,收下吧。”
妓夫太郎愣住了,看着眼前那盆生机勃勃的蓝色小花,双手悬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婆婆,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石田婆婆不由分说,把花盆稳稳地塞进他手里。陶盆温润的触感和泥土的微凉透过掌心传来,沉甸甸的。既落在了妓夫太郎的手上,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以后都是街坊邻居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罢了。好孩子,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往后有空了,就像庆藏师父和狛治那孩子一样,路过时进来陪我们两个老的说说话,需要时搭把手搬搬花,这就够啦。好孩子,拿着吧。”
妓夫太郎捧着那盆蓝色风信子,指尖微微发抖。花苞挨挨挤挤地簇拥着,像一群安静又充满生命力的小小星辰。他低着头,看了好久,才出声道,
“谢谢婆婆。”
石田婆婆慈爱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与此同时,庆藏师父则去了铁匠铺。
与花店所在的静谧小巷不同,铁匠铺所在的街巷总能听到有节奏的敲击声,空气里也弥漫着炭火和金属特有的气味。
庆藏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挂着“宫本锻冶”招牌的铺子。铺子虽然看着门面不大,但是里面却别有洞天。
店里炉火正旺,映得墙壁一片暖红。一个赤着上身、正举着铁锤的男人,对着一块烧红的铁料反复捶打,火星随着每一次敲击四溅开来,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结实背脊流淌。
“宫本!”庆藏站在门口,提高嗓门喊了一声。
被称为宫本的铁匠手下的动作一顿,锤子停在半空。他转过头,看清来人,被炉火熏得黑红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哟!庆藏!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是该带着你那宝贝徒弟们操练的时候吗?”
他放下锤子,将半成型的铁料插回炉火中保温,用肩膀上的汗巾胡乱抹了把脸,迎了上来。
“有事找你帮忙。”庆藏也不绕弯子,走进铺子里,顺手拉过一张板凳坐下,“我新收了个孩子。”
“又收了一个?”宫本挑了挑眉,也拖过张板凳坐下,拿起旁边的水壶给庆藏倒了碗凉茶,“你要是再收几个孩子,我看你那个道场就干脆改成收容所算了。先是狛治那小子,这又来了谁?”
“一对兄妹,雪夜里捡的。”庆藏接过茶碗,喝了一大口,表情认真起来,“哥哥叫太郎,年纪和狛治刚来那会儿差不多大。但那孩子…和狛治还不太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宫本也来了兴趣。
“太郎他的身手有种野性和灵巧,不是素流这种规规矩矩的路子。”庆藏比划着,“观察了他这些天,素流的拳脚根基他能学,但我总觉得,有更适合他的东西。而且初见那晚,他手里死死攥着把旧镰刀护着妹妹,那架势…不是胡乱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