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云锦公寓的落地窗,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像一群悬停在时间里的金色浮游生物。
公寓一角被改造成了临时工作室。谢泠月正对着半成品的泥塑,心神却不全在那堆冰冷的泥土上。她的作品《破晓》已经初具雏形,那只从无数象征着废墟的瓦砾中挣扎伸出的、破碎的手,充满了绝望中的力量感。
但问题,出在上方那只“庇护之手”。
她始终找不到感觉。
温予棠就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里,姿态闲适地翻着一本厚重的德文原版画册,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手背朝上,五指自然微拢。阳光下,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是谢泠月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模特。
可她不敢真的去触碰,只能靠眼睛观察,用记忆去勾勒。
结果,捏出的手要么太过僵硬,像神的审判,冰冷而无情;要么太过柔美,像情人的爱抚,缺少了庇护的力量。都无法表达出那种兼具女性的优雅、又蕴含着不容置喙力量的复杂感觉。
它没有灵魂。
“不对。”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刚捏好的手腕又一次按扁,力道大得让泥塑的支架都晃了一下。这已经是她这个上午第五次推倒重来了。
“哪里不对?”
温予棠没有抬头,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从画册上方飘了过来。
“……我抓不住那种感觉。”谢泠月有些窘迫,脸颊微微发烫。在温予棠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比在任何一位教授面前都让她感到难堪。
温予棠合上画册,侧过头看她。她今天穿了身舒适的米白色针织套裙,长发松松挽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软而无害。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却总能轻易看穿一切。
“因为艺术不是靠看的,”她说着,站起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谢泠月身边,“是靠感受的。”
她俯下身,用自己的左手,从后面覆上了谢泠月正握着雕塑刀的右手。
“别紧张,放松。”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拂过谢泠月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这场景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上一次,是隔着布料的抚慰;这一次,是掌心贴着手背,肌肤相亲。温予棠的手很暖,完全包裹着谢泠月因为紧张而冰凉的手。她引导着谢泠月的手,让工具的另一端,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自己悬在空中的左手手指。
“感受它的结构,它的温度,它皮肤下的脉搏。”温予棠在她耳边说,声音轻得像情人的呢喃。
谢泠月的大脑“轰”的一声,彻底空白了。
她能感受到温予棠温热的指腹正按在她的指关节上,能感受到自己冰冷的工具正贴着温予棠的皮肤,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混合着红茶香气的味道。理智在尖叫,提醒她这是一个艺术家在研究模型,可身体的反应却诚实得可怕。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血液奔涌着涌向四肢百骸,让她指尖发麻。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她的手被另一只手包裹着,去触碰、去感知那只手本身。像一个复杂而精密的闭环,感官和情感在其中反复循环、放大。她的大脑因为信息过载而一片空白,身体的反应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手腕这里,转动的时候,这两根筋腱会凸起。”温予棠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耐心地“指导”着。她微微转动着自己的左手手腕,右手还包裹着谢泠月的手,引导着工具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划过,感受那细微的肌肉变化。
她的指尖,在引导的过程中,“不经意”地划过了谢泠月敏感的手心。
谢泠月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一下轻柔的、带着痒意的触碰,像一道微弱却精准的电流,瞬间窜遍了她的全身。她手一抖,工具差点掉在地上。大脑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怎么了?”温予棠抬起眼,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和惊慌失措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但随即又为自己刚才那个小小的、恶作剧般的举动感到了一丝心慌。
“没……没什么。”谢泠月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
温予棠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忽然也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她迅速收回手,拉开了一点距离,若无其事地评价道:“你的手太冷了,女孩子要注意保暖。”
就在这片极致暧昧的寂静中,谢泠月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像一声打破梦境的警铃。
她如蒙大赦,连忙跑过去拿起手机,是好友许晚晴发来的消息。
【泠月!你这周末还回宿舍住吗?你不在,我一个人好无聊啊!】
许晚晴的消息很正常,只是普通的问候,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眼前这个由阳光、檀木香和暧昧气息构成的、不真实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