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能感觉到工坊里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能听见不远处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能看见林薇站在几步外,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一切都不在计划内。她本应该只是远远看一眼,或者通过林薇了解进展。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是“考察作品质量以便推荐给陈谨之”,可当她真的站在这里,站在谢泠月面前,看着那双沾满泥的手和专注的眼睛时——
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忽然变得苍白。
她只是想来看看。
看看这个签了协议却依然疏离的女孩,看看那双曾经绝望地握住碎玻璃的手,现在如何在泥土中塑造形状。看看那些她投入的钱和资源,到底会催生出什么。
仅此而已。
“这样理解了吗?”她结束讲解,看向谢泠月。
谢泠月点点头,眼神还有些发怔。她看起来像是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挤出两个字:“谢谢。”
客气,生分,是谢泠月一贯的风格。
温予棠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她转身,走向旁边另一个学生的工作台,开始点评一组人物雕塑的衣褶处理。她的点评依旧精准专业,让那个受宠若惊的男生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她又在工坊里走了半圈,看了四五个学生的作品,每处都给出简短的意见。整个过程从容得体,完全符合一个画廊负责人、基金会理事、美院校友的身份。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点评有多心不在焉。
离开工坊时,林薇送她到楼下。
“谢泠月那孩子,”林薇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试探,“你对她很上心啊。”
温予棠擦手的动作没有停顿:“她的作品有潜力,陈谨之会感兴趣。提前指导一下,对合作有好处。”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林薇笑了笑,没再追问。
坐进车里,温予棠看了眼时间——三点二十分。她在工坊待了不到半小时,其中有一半时间花在谢泠月身上。
手机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温总,陈谨之画廊的初版合作草案已发送至您邮箱。另,周先生助理询问您今晚是否出席李董的寿宴?”
温予棠回复:“草案我晚上看。寿宴我会去,让司机七点来接。”
发送完,她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刚才谢泠月闭上眼睛时颤抖的睫毛,还在她眼前挥之不去。还有那句生分的“谢谢”,和那份签了字后就沉默下去的协议。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这场交易会很简单——她给钱和资源,谢泠月给出作品和……某种程度的服从。可现在,钱给出去了,资源到位了,谢泠月却只是埋头做作品,除了必要的沟通外,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好像那份协议签了就签了,和她们之间再没有其他关系。
这不对。这不应该是这种关系该有的样子。
温予棠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车子正经过中央商务区,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跟着周子珩参加商业谈判时,那个男人对她说:“予棠,这世界上所有关系都有它的规则。记住你的位置,遵守规则,一切都会顺利。”
她一直遵守规则。在周家,在社交场,在所有的关系里。
可现在,她和谢泠月之间的“规则”,似乎从一开始就写错了。
或者,她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规则可言。
手机又震了一下。温予棠低头,看见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来自谢泠月。
只有三个字:“我会改。”
没头没尾,却让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只是按熄了屏幕。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汇入晚高峰前稀疏的车流。温予棠看着窗外,忽然想起协议里那些条款——“独立公寓”“医疗全包”“创作津贴”,每一条都清晰明确,像一份严谨的商业合同。
可没有一条写着,在这种关系里,两个人该怎么相处。
她也不知道。
***
工坊里,谢泠月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熄灭。
温予棠没有回复。那句“我会改”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里,上面是三天前她礼貌的“收到,谢谢温老师”,再往上,是更早一些关于公寓地址和医疗账户的确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