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月站在学校对面的梧桐树旁。暮色将她的侧影拉得细长,浅蓝色丝质衬衫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温予棠送来的衣服,质感陌生得让她不自在。她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暴露了她微颤的指尖。
七点整,黑色轿车准时停在路边。后车窗降下,温予棠的脸在暮色中显出一种沉静的美丽——长发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线条,珍珠耳钉在耳垂上闪着温润的光。她今天穿了身燕麦色丝绒套装,V领设计恰到好处地展现了锁骨的弧度,却不显得暴露。
“上车。”她的声音平静。
谢泠月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香和温予棠身上那种特有的檀木气息,沉静中带着一丝疏离的暖意。
“紧张?”温予棠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膝上摊开的平板电脑上。
“有点。”
“正常。”温予棠滑动屏幕,指尖在图表上快速标注着什么,“第一次来这种场合都会紧张。记住三点:少说话,多听,如果有人问你作品,只说概念,不说个人故事。”
谢泠月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温予棠的侧脸。女人专注工作时的神情有种特别的吸引力——眉心微蹙,睫毛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唇线抿成一条克制的弧线。她今天化的是淡妆,眼影是浅棕色,衬得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更加沉静。
车子驶入梧桐区,街道两旁的老建筑在暮色中投下温暖的灯光。谢泠月看着窗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温予棠的那个雨夜——月白色旗袍,湿发贴在脸颊,眼神平静却有力。和现在这个穿着丝绒套装、处理着商业数据的女人,像两个不同的人。
“到了。”温予棠合上平板,随手放回包里,“跟紧我。”
“云廊”藏在梧桐区一栋老洋房的三层。木质楼梯踩上去有轻微的吱呀声,空气中浮动着红酒、香水和旧书混合的复杂气味。楼上传来隐约的交谈声和钢琴曲——是德彪西的《月光》,弹得不算精湛,但足够营造氛围。
楼梯尽头是一扇双开的胡桃木门。温予棠推门进去的瞬间,谢泠月感觉到至少七八道目光同时投了过来。
沙龙不大,大约一百平米,但挑高很高,显得开阔。深色木地板,米白色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画。二三十人或站或坐,手里端着酒杯,低声交谈。所有人的衣着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妆容精致得像杂志内页。
“予棠。”
一个五十余岁的男人迎上来。灰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敏锐——谢泠月认出这是陈谨之,《当代视觉》的主编,艺术评论界以犀利著称的人物。
“陈老师。”温予棠微笑,那笑容温婉得体,和刚才车里处理工作时的严肃判若两人,“感谢邀请。这位是谢泠月,美院雕塑系大四,林薇的学生。”
陈谨之的目光转向谢泠月。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作品——不算冒犯,但足够有穿透力。谢泠月今天穿了温予棠送的衣服,浅蓝色衬衫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深灰色西裤显得腿型修长。她的五官清秀,不是那种惊艳的美,但有种干净的、未经雕琢的质感,尤其在沙龙这些精致妆容的映衬下,反而显得特别。
“谢同学。”陈谨之伸出手,“林薇跟我提过你的作品。手部主题?很大胆的选题。”
谢泠月握住他的手,尽量不让自己的手颤抖:“还在摸索阶段,请陈老师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陈谨之收回手,转向温予棠,“不过予棠,你亲自带学生来这种场合,倒是少见。”
这话说得随意,但谢泠月听出了试探。
温予棠的笑容不变:“林薇托我关照的。而且陈老师不是一直在推‘学院力量’吗?我带个真正的学院力量来,不正合你意?”
陈谨之笑了,那笑声爽朗:“你呀,总是有道理。来,我给你们介绍几个人。”
接下来的半小时,谢泠月像个影子般跟在温予棠身边。她见到了齐豫——国内最当红的装置艺术家之一,四十岁,留长发,说话时习惯性用手指转着酒杯;见到了孟然——“白盒子”画廊的合伙人,三十五六岁,短发利落,耳垂上的几何金饰随着说话轻轻晃动。
每个人都对温予棠客客气气,称呼她“温总”或“温老师”。每个人都对谢泠月表现出适度的好奇,问几个关于作品的问题,然后礼貌地转向下一个话题。
谢泠月努力让自己的回答简洁得体。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背后的审视——不是对她作品的审视,是对她和温予棠关系的审视。
七点半左右,钢琴师换了一首舒缓的爵士乐。谢泠月趁温予棠和陈谨之交谈的空隙,独自走到展示墙边,假装看画。
她的目光落在一幅抽象油画上——大片的深蓝色和墨黑色交织,中间有一道细窄的赭红色,像裂缝,又像曙光。她看得很专注,直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泠月?”
谢泠月转身,看见沈如仪站在她身后。这个专业第一的女生今天穿了件剪裁合体的黑色连衣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妆容精致,手里端着半杯香槟。她看起来完全融入了这个场合,甚至比一些常客还要从容。
“沈同学。”谢泠月有些意外,“你也来了?”
“跟陈教授来的。”沈如仪走近一步,和她并肩看画,“这幅是陈老师去年收藏的,据说花了不少钱。不过我觉得……形式大于内容。”
她说话时目光落在画上,但谢泠月能感觉到她的注意力并不在画上。
“我刚才看见温老师带你见人。”沈如仪侧过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她对你是真的上心。我听说你搬出宿舍了?住得还习惯吗?”
这话问得随意,但谢泠月心里一紧。她搬进公寓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还好。”她谨慎地回答。
“那就好。”沈如仪抿了一口香槟,“有时候我在想,人跟人的际遇真是不同。我大二就开始投稿参加各种比赛,好不容易才拿到一次B类资助。你呢……好像一切都来得特别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