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月从冰冷的睡袋中醒来。
帐篷外是永无止境的风声,像旷野孤魂的呜咽。
这里是敦煌的戈壁营地。
这是她抵达后的第一个清晨。
经历了第一夜在星空下的无声崩溃后,她进入了一种诡异的、麻木的平静期。像一个行走的躯壳,感官被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隔开,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泠月,醒啦?快起来,今天风沙小,食堂那边有热豆浆!”
同帐篷的孙晓萌已经穿戴整齐,她性格开朗直率,是美术史系的学霸,此刻正一边用湿巾擦脸,一边热情地招呼着谢泠月。
“嗯。”
谢泠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缓缓坐起身。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关节都像生了锈。她不想说话,不想思考,甚至不想有任何表情。
早餐是简单的馒头、咸菜和热豆浆。学生们围坐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考察工作,只有谢泠月一个人坐在角落,机械地将食物送进嘴里,味同嚼蜡。
“好了,都安静一下!”
带队的张教授拍了拍手,他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眼神却格外明亮。
“今天的任务,我们要对一处新发现、还未正式编号的小型石窟群进行初步勘探。根据专业能力,我分一下组。”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季洋,你造型能力强,负责结构测绘。”
前排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孙晓萌,你理论扎实,负责寻找和记录可能存在的碑文、题记。”
“好嘞!”孙晓萌兴奋地应道。
“谢泠月。”
张教授的目光落在角落的她身上。
“你的观察力敏锐,线条描摹能力在我们这批学生里是顶尖的,负责对主窟内的壁画进行初步的临摹记录。”
谢泠月抬起头,对上张教授的目光,那里面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对专业能力的纯粹信任。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戈壁铁三角”,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悄然成立。
前往小石窟群的路,比想象中更艰辛。
没有路,只有一望无际的砂石和被风化的巨大岩体。三人顶着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徒步前行。
孙晓萌很快就有些叫苦不迭:“天哪,这风也太大了,我感觉我脸上的角质层都要被吹没了!”
季洋沉默地走在最前面,用他高大的身形,为后面的人挡住了一部分风沙。
谢泠月默默地跟在中间,风沙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但这种纯粹的、生理上的艰苦,反而让她那颗被情感反复凌迟的心,得到了一丝喘息。
走了近一个小时,他们终于在一处巨大的岩壁下,找到了那个被黄沙半掩的、不起眼的洞口。
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石窟不大,但一走进去,外界的狂风和燥热瞬间被隔绝,只剩下一片阴冷和死寂。
三人没有过多交流,几乎是本能地、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季洋拿出专业的测绘工具,开始一丝不苟地测量石窟的进深、高度和结构。孙晓萌则兴奋地打着手电,像寻宝一样,在一寸寸的石壁上寻找着可能被遗漏的文字痕迹。
谢泠月独自一人,走向了最深处的主窟。
她打开头灯,一道明亮的光束瞬间刺破了千年的黑暗。
光束所及之处,是一面斑驳的、却依旧能看出昔日辉煌的壁画。
在那一刻,当她的目光与艺术独处时,她暂时忘记了温予棠,忘记了那场羞辱的晚宴,忘记了所有痛苦。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片历经了岁月侵蚀的、沉默的色彩和线条。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忘我”。
她跪在一块防潮布上,戴上白手套,拿出专业的临摹工具,开始了她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