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是林薇的短信:“我刚从酒吧出来,看见你家小朋友在‘幻夜’门口等公交。这么晚了,一个人。”
温予棠的手指收紧。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谢泠月穿着洗旧的牛仔外套,背着沉重的帆布包,在夜风里缩着肩膀等末班车。女孩大概又去那里打工了,为了那点微薄的时薪。她放下酒杯,给谢泠月发了条短信:“明天不要忘记了。三点,‘余温’。”
这次她用了陈述句,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谢泠月过了十分钟才回复:“好。需要我带作品资料吗?”
“带上你自己就行。”
——
同一时间,美院附近的出租屋里,谢泠月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温予棠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让她整晚心神不宁。她反复点开又关闭那条信息,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那个雨夜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滚烫的皮肤,冰凉的手指,克制的触碰。
她摇摇头,试图甩开那些画面。帆布包里还塞着妹妹最新的检查报告,纸张边缘已经磨得发毛。工坊的定金、下学期的住宿费、妹妹的医药费……这些数字像沉重的锁链,一圈圈缠绕着她。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缴费提醒。谢泠月盯着那行字,许久,才按熄屏幕,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
周二下午两点五十分,谢泠月提前到了“余温”门口。
她穿了唯一一件没有起球的白色衬衫,昨晚熨了三次。头发仔细梳过,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可无论怎么整理,那股从心底冒出来的紧张感都无法平息。
推开酒吧门时,她一眼看见了窗边的温予棠。
女人今天明显与往日不同——深V领的黑色针织衫领口开得比平时低,锁骨线条清晰可见;长发松散地披着,发尾还带着慵懒的弧度;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神,平日里那份克制温和的疏离感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直接、更专注的目光,像在打量一件刚入手的藏品。谢泠月走近时,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混合着某种冷冽的香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坐。”温予棠抬眼,目光在她身上缓缓扫过,那眼神不像在欣赏,更像在确认所有权,“今天很精神。”
谢泠月坐下时险些碰倒水杯。她手忙脚乱地扶稳,耳根已经开始泛红。
温予棠没有急着谈正事。她慢条斯理地喝着杯中的金汤力——这是谢泠月第一次见她点酒,还是在这个时间。冰块在杯中轻响,她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每一个问题都让谢泠月更紧张,因为温予棠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那种审视的、带着某种占有意味的目光。
“温老师,”谢泠月终于忍不住,“您对我的作品……”
温予棠放下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她的动作比平时慢半拍,眼尾染着微醺的淡红。“先看看这个。”她将文件夹推过去,身体微微前倾,V领下的阴影更深了。
谢泠月翻开文件。条款一行行映入眼帘:独立公寓、全额医疗支持、创作津贴、工作室资源……每一条都优厚得令人不安。她快速往后翻,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眼睛急切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在找什么?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虽然家境不好,穿的一般,但是谢泠月知道自己是好看的,有过不少人知道她的情况继而向她抛出橄榄枝。……但成年人之间的“资助”,尤其是如此慷慨的资助,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她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快速穿梭,心跳越来越快。会不会藏在某个不起眼的条款里?关于“随叫随到”,关于“私人时间”,关于……那些成年人心照不宣的交易。
一个念头突然击中她:温予棠是不是……喜欢女生?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一僵。那个雨夜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温予棠冰凉的手指触碰她滚烫的皮肤,动作克制却耐心;她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还有最后那句“忘了它吧”里复杂的温柔。当时她意识模糊,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触碰、那些注视……谢泠月的脸颊瞬间烧起来。她猛地低下头,手指死死攥着文件边缘,不敢再看温予棠。
温予棠起初没明白她在找什么。直到看见谢泠月突然涨红的脸,看见她慌乱躲闪的眼神,才忽然意识到——这女孩在担心什么。
空气微妙地凝固了几秒。
“不用找了。”温予棠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没有那些条款。”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泠月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但中指和虎口处都带着些许薄茧。
她的视线在那双手上停留了很久,久到谢泠月下意识想把手藏到桌下。
“你的手,”温予棠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让我想起我二十岁时的画。”
谢泠月怔住。
“那时候我母亲住院,我每天在医院走廊画速写。”温予棠的目光有些恍惚,像是透过谢泠月看到了别的什么,“画那些输液的手,握栏杆的手,攥病历单的手……画得特别狠,恨不得把骨头都画出来。教授说我‘用力过猛’,‘不懂含蓄’。”她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谢泠月看不懂的苦涩,“后来我就学会了含蓄。学会了怎么画得‘美’,怎么画得‘得体’。”
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文件夹:“所以看到你的作品时,我在想——如果当年有人告诉我,这种‘用力过猛’不是缺点,而是最珍贵的部分,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谢泠月的心脏重重一跳。她看着温予棠,看着这个女人眼中罕见的、不加掩饰的脆弱。
“所以,”温予棠身体又往前倾了倾,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这是一份很公平的协议。我给你解决所有现实问题,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谢泠月的呼吸停滞了。她看着温予棠,看着那双深褐色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等着那个预料中的条件。
“——继续‘用力过猛’。”温予棠说完,靠回椅背,看着谢泠月的不知所措,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怎么,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谢泠月的脸瞬间涨红。她慌乱地低头,手指死死攥着文件边缘。
温予棠笑了,那笑声低低的,带着酒意和某种愉悦。“谢泠月,”她轻声说,像在分享一个秘密,“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在协议里加上什么……特别条款?”
“我……没有。”谢泠月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钢琴师刚好弹到一曲的结尾,音符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