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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坊午后（第1页）

明远集团二十三层的会议室里，温予棠正在听取市场部的季度汇报。

“第三季度艺术地产板块的联动活动，我们计划与三家画廊合作，陈谨之老师的‘云廊’是首选。”市场总监切换PPT页面，屏幕上出现一个五十余岁男人的照片——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敏锐，“陈老师在圈内影响力足够，而且他最近在推年轻艺术家，与我们想要打造的‘新生代孵化平台’定位契合。”

温予棠的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了一下。这个动作很细微，只有坐在她斜对面的助理注意到了——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陈谨之的评审标准很严。”她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上个月在专栏里批评过商业资本过度介入创作。直接谈合作，可能会被拒绝。”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切入点。”总监又翻了一页，“陈老师最近在筹备‘学院力量’系列展，重点关注美院毕业生的作品。如果我们能推荐真正有潜力的学生……”

会议室里沉默了几秒。温予棠的目光落在PPT上那张陈谨之的照片上，想起上周在“云廊”的简短会面。那个男人说话时习惯性推眼镜，每个问题都直指核心，不是好应付的角色。

“美院那边我去对接。”她合上手中的平板，这个动作意味着会议进入尾声，“林薇副教授最近在带毕业创作，我约了她下午三点谈讲座的事。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作品推荐。”

市场总监明显松了口气：“那太好了。有温总亲自把关，陈老师那边应该能谈下来。”

会议在两点五十五分结束。温予棠回到办公室，助理已经准备好车钥匙和美院的通行证。

“温总，需要我陪同吗？”

“不用。”温予棠脱下西装外套，换了件卡其色风衣，内搭黑色半高领针织衫和深蓝色牛仔裤，换上裸色高跟鞋，尽显知性。“你去准备和陈谨之画廊的合作草案，重点突出我们对创作独立性的尊重。”

“明白。”

车子驶向美院的路上，温予棠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是她和谢泠月的最后一条对话记录——三天前，她让助理转交沙龙邀请函时，谢泠月只回了一个“收到，谢谢温老师”，礼貌，生分，和那份签了字的协议形成微妙的反差。

协议已经生效一周了。谢泠月搬进了公寓，妹妹的医疗账户收到了第一笔拨款，工坊的材料费也批下来了。一切都按照条款在执行，精准得像一场商业合作。

但温予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如释重负的谢泠月——至少是感激的，甚至是讨好的。可那天在工坊简短见面后，谢泠月只是低着头说“我会好好做作品”，然后就继续对着泥坯较劲，好像那堆泥土比眼前这个能改变她命运的人更重要。

温予棠见过太多人。有拼命想往她身边凑的年轻艺术家，有谄媚的求赞助者，有各种目的的接近。她早已习惯那些眼神里的算计、渴望、或者掩饰不住的功利。

但谢泠月的眼睛里没有那些。只有一种固执的专注，和某种……困惑。好像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签那份协议，不明白为什么温予棠要帮她，也不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办。

“温总，到了。”司机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美院雕塑工坊所在的旧楼爬满了爬山虎，秋日里叶片开始泛红。温予棠下车时，正好看见林薇从楼里出来。

“予棠！”林薇抱着几本画册快步走过来，细边眼镜后的眼睛带着笑意，“你真准时。讲座的事我们上楼谈？我办公室刚到了批新咖啡豆，哥伦比亚的。”

“先不急。”温予棠的目光看向工坊的窗户，“我想先看看这次毕业创作的整体情况。陈谨之的‘学院力量’展，我们想推荐几个学生，需要提前了解作品质量。”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的表情：“哦对，你说要推荐给陈老师……那行，我先带你去工坊转转。这届有几个苗子确实不错。”

她们一起走进工坊时，正是下午创作最专注的时段。拉坯机低沉的转动声、刮刀的摩擦声、偶尔的低声讨论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浮动着陶土粉尘和松节油的味道。

工坊里的学生看见温予棠，动作都顿了一下。目光聚过来，又迅速移开，假装继续工作，但注意力明显分散了。

温予棠习惯了这种注视。她跟在林薇身边，听着她介绍各个工作台的学生和作品，偶尔点头，问一两个专业问题，目光却在工坊里不动声色地搜寻。

然后她看见了谢泠月。

在最里面的角落，靠着那扇高窗。谢泠月背对着门口，正对着一块半人高的粗陶泥坯弯腰调整什么。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围裙，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沾着泥点。

和一周前相比，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然瘦，依然专注，依然和这个精致体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林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谢泠月，上次跟你提过的。她这组手部主题的作品……嗯？予棠？”

温予棠已经朝那个角落走去。

她在谢泠月身后站定，看着那块泥坯。虎口处的结构明显有问题——肌肉的隆起做得太平面，缺少立体感。这孩子的理论知识还不够扎实。

“光看平面资料，抓不住立体结构的。”

她开口的瞬间，看见谢泠月的肩膀猛地绷紧。工具从手中滑落，在泥台上发出轻响。谢泠月转过身，脸上满是惊讶，脸颊上还蹭着一道泥灰。

温予棠从手包里取出那方纯白手帕，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污迹。动作很自然，就像在会议室里随手整理文件。

“闭眼，有灰。”

谢泠月闭上眼睛。温予棠能感觉到她睫毛的轻微颤抖，还有呼吸的短暂停滞。这孩子紧张了。

但为什么紧张？因为突如其来的靠近，还是因为这份超出协议条款的“关心”？

温予棠收回手帕，看向泥坯：“虎口的结构有问题。你参考的是什么？”

谢泠月从旁边翻出解剖图册，动作有些慌乱。温予棠接过图册，翻到手臂肌肉的那一页，指尖在插图上划过，开始讲解起止点和立体关系。她的声音平稳专业，每个术语都准确，像是在进行最普通的艺术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