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变得平稳,眼神专注,头灯的光束随着她的动作,稳定地在壁画上移动。那只曾经被温予棠评价为“只会做甜点”的手,此刻正以一种无比专业和虔诚的姿态,复刻着千年前的艺术。
“谢泠月。”
季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谢泠月回过神,转头看他。
“这个地方的结构很奇怪,”季洋指着穹顶的一处连接方式,“它既不像典型的中心塔柱窟,也不像佛殿窟,这种横梁的搭建方式,我没见过。”
他问的是建筑结构,纯粹的技术问题。
谢泠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将头灯的光束打向季洋所指的位置,仔细观察了片刻。然后,她将光束移回自己正在临摹的壁画上。
“你看这里的线条,”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飞天的衣带处理,还是直平阶梯式,这是北魏晚期的典型风格。但是胁侍菩萨的面相,已经开始变得圆润,没有了之前那种‘秀骨清像’的削瘦感。这说明,这个石窟,应该是修建于西魏初期。”
她抬起头,看向季洋:“西魏国祚很短,又是战乱时期,很多规制都在摸索和变革中。建筑风格出现这种‘混搭’,很正常。”
季洋愣住了。
他看着谢泠月,看着她头灯光芒下那张沾着些许灰尘,却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
谢泠月小他三岁,大学还没有毕业,知识就已掌握的如此之多。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和他一样,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他更敏锐、更学识扎实的,真正的艺术家。
“我明白了。”季洋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真正的敬佩,“谢谢。”
他们的交流,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是纯粹的、平等的、基于艺术和知识的共鸣。
就在三人各自专注于工作时,洞外的天色,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迅速变得昏黄、暗沉。
孙晓萌因为口渴,第一个走出了洞窟。
“我的妈呀!”
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谢泠月和季洋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冲了出去。
洞外,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已经被一堵顶天立地的黄色沙墙所占据。那堵“墙”仿佛连接着天与地,正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恐怖的速度,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疯狂压过来!
风声变得尖利,像无数厉鬼在咆哮。
“沙……沙尘暴!”孙晓萌当场吓得腿都软了,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谢泠月,那个一直沉默寡言、仿佛灵魂出窍的谢泠月,在看到那堵沙墙的瞬间,眼神骤然一变。
经历了人生最大风暴的她,此刻面对天灾,反而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冷静。
“季洋!找地方躲!”她一把拉住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孙晓萌,朝着季洋大喊。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沙哑和虚弱,而是充满了穿透力的、清亮和镇定!
季洋也是瞬间反应过来,他迅速判断了一下风向,指着不远处一处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岩壁:“那边!快!”
三人不再犹豫,拼了命地朝着那处岩壁跑去。
他们刚刚挤进那个狭窄的、背风的岩壁凹陷处,那堵恐怖的沙墙,就彻底吞噬了他们身后的世界。
天,黑了。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昏黄的混沌。狂风卷着砂石,像无数把刀子,疯狂地抽打着岩壁,发出骇人的声响。
季洋用他高大的身体挡在最外面,用后背和双臂,死死护住了里面的两个女生和那些珍贵的设备。
孙晓萌吓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几乎要晕过去。
黑暗中,谢泠月摸索着,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块她本来准备当午饭的巧克力。她撕开包装,不容分说地,强行塞进了孙晓萌的嘴里。
“别怕,”她的声音在狂风的呼啸中,显得很轻,却异常镇定有力,“只是沙尘暴,很快就过去。”
孙晓萌含着那块在口腔中慢慢融化的、甜得发腻的巧克力,听着谢泠月镇定的声音,感受着季洋挡在身前那宽阔而可靠的后背,那股几乎要将她逼疯的恐惧,奇迹般地,被压下去了一点。
在天地的震怒和咆哮中,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和依靠,让这三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年轻人,瞬间凝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共同体。
他们,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