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霞灯山的枫叶开得繁盛,落得汹涌,像沉睡的蝴蝶,层层叠叠,在深秋的风里翻涌。在往常,这是画家艾诗灵最喜欢的场景,像她头发一样热烈张扬的大片红色,总能给她带来很多灵感,让她心情明朗。
但如今,她明亮的绿色大眼蒙上阴影,皱眉盯着满地落叶,内心的烦躁无从发泄,就像这些被露水打湿的,软塌塌的死物一般,哪怕用力踩踏,也是连声脆响都发不出,只是不断积蓄粘连着,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刺眼之色。
还有一个月,竞争激烈的火桥艺术节就要开始了,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准备好一副得意之作,她期待已久的头奖就要落空了!
可是,大半年来,她辗转各地,绞尽脑汁寻找灵感,画出来的东西,却始终不能让自己满意。
今年的比赛主题是“美神”,看似简单,但想要出彩却很难。她求助于超模,求助于风景,求助于幻想……但再一次,画板上的涂抹依旧显得匠气俗气,缺乏那种她渴望捕捉的,灵动神秘,令人着迷的生命力。要是连她这个刚出道两年的新人都不能感到眼前一亮,拿什么去折服那些挑剔的评委?
她也不是没想过,干脆自己画自己。她知道自己美得出众,又有辨识度:蓬松的红色长卷发如燃烧之火,清浅的绿色狐狸眼似秘境萤光,精致的五官安置在莹润的苹果脸上,一笑起来,纤长的睫毛和深深的酒窝像是激活了某种魔法,将快乐迷醉之情植入人心。零星几点小雀斑与鼻侧一颗美人痣,更是给她增添了活泼俏皮的灵动感。
然而,当她带着目的性去描绘自己时,画出来的东西也是索然无味。
陷入瓶颈期已久,她快要不知道该画什么了!
艾诗灵狠狠地折断了指间的炭笔,被腰斩的它迅速滑落,无声息地葬进地上的血色棺材里。她踢了踢脚边散乱的颜料管,正欲把整张失败的写生扯掉,目光却不经意间,被不远处一团不属于这片绛红的颜色攫住。
那是一个人。
好奇心使她走近了看,看清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熟睡的女人,五官英气又妩媚,剑眉凤目,鹅蛋脸花瓣唇,睡容恬静,侧躺在厚厚一层落叶上。她柔顺光泽,富有层次感的红棕色短发,如同被枫叶染就的艺术品,与白里透红的肤色十分相称,像是玩累了的精灵,就地躺下休息。
林隙间洒下的阳光,与她身上的鎏金长裙融为一体,温暖,闪耀。
艾诗灵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莫非是灵感之神垂怜,真的给她天降一位美神下来?她一直待在这里,分明没听见枝条折断的声音,也没听见什么脚步声,可是这个女人,就这么忽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不管她是被量子传送仪,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带到这的,她出现的时机那么恰好,她很难不心动,很难不认为这是她许愿成真。
不,这林子里也经常有别的画家来取材,来许愿,说不定,是别人的许愿让她出现的……但她才不管,她先看到的,就是她的!
罪恶的念头破土而出,落地即生根。
不能让别人发现她,要把她关起来,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几乎是下意识的行动,艾诗灵解下左耳的红色蝴蝶耳环,三两下打开暗格,将其中的特调香料抹了一点在女人鼻翼下方,确保她能睡得久一点熟一点。然后,她快速将熟睡的女人抱回了林间那栋姥姥遗留的小屋,将她安置在床上。谢天谢地,她的力气很大,可以轻易做好这些事。
姥姥曾是个常驻霞灯山的药农,在她去世几年后,她住过的小屋被她改建成了画室。最近她来这里取材,仔细清洁过屋子,常用家具还算干净,但很久没动的储物箱可不是。翻找旧物时,灰尘乱飞,呛了她好几下。终于,她翻找出祖母曾用用来防范匪徒的,锈迹斑斑的手铐脚铐。然而,当她把这些东西拿到熟睡女人身边时,她犹豫了。
如此鲜活温暖的她,分明与这肮脏冰冷之物格格不入。她应该属于生动的自然,广阔的世界,应该自由地奔跑,而不是被困在这里,满足她的私心。
但这犹豫没持续多久。
这美丽的女人,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逐渐幻化成了她想要的火神蝶,她渴望的认可与勋章,她渴望的头奖奖品,无声地蛊惑着她。她还是败给了自己的私心。
——就让她自私一次吧!等她的画作完成了就放她走,不,等拿到头奖了就放她走,很快的,很快的,而且她会好好补偿她。
她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做好准备工作后,将漆黑的镣铐牢牢扣在了那女人白皙的腕骨与脚踝上。
她连落在林间的画具都不愿去拿了,好在屋里有许多备用的。她贪婪地用视线和幻想描摹她的容颜,用色彩和线条绘诸笔端。
女人是在午后醒来的。艾诗灵正对着新的画布踟蹰,思考如何才能不让它像上一张一样被废弃,忽然听到铁链轻响,心脏猛地一缩。她抬起头,侧过身,怀着紧张和愧疚望着床上已经坐起的女人,预备迎接愤怒的质问或惊恐的尖叫,甚至是最难听的诅咒。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双睁开的眼睛,是浅淡晶莹的琥珀色,初时带着刚醒的迷蒙,随即清明起来,视线一点点扫过洁白的天花板,明亮的落地窗,窗边纹路漂亮的的储物箱和画架……然后落在艾诗灵紧张的脸上,又轻轻下滑,落在自己手腕和脚踝的束缚上。
她没有挣扎,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好奇地看向了艾诗灵身后那副未完成的作品,嘴角一点点弯起一个愉悦的笑。
“你的用色很大胆,我很喜欢。”她的声音空灵清新,说话就像唱歌。“这里的阴影处理得也很有趣,面纱的影子,在地面上拖成一只长长的手,刚好对上我目光落下之处……很有故事感。”
艾诗灵愣住了,喜悦与疑惑同时涌上来,取代了先前的情绪。
“你……不怕?”
她喜欢被赞美,更乐意被美丽的女人赞美,可现在听到的赞美,怎么想都十分奇怪。眼前被囚的女人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不仅没有一点害怕,还若无其事地点评起囚禁者出品的,以自己为模特的画来……
女人目光扫过绑在自己手腕和脚踝上的柔软红色缎带,随即又抬头,看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