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是他最接近“表情变化”的动作。
“你有多少时间,医生?”
“十一分钟……”莱恩看了眼怀表,“现在还剩九分二十秒。”
“足够进行一次快速验证。”怀特走向操作台,“输入你已获取的密钥数据。我会运行一个简化模型,模拟四碎片初步协同的可能性。”
莱恩犹豫了一瞬,但别无选择。他将里昂的《防线宣言》放在扫描仪下,将安妮的钥匙插入特定接口,将塞缪尔的契约残片素描图拍照上传。
数据被读取。全息星图开始变化。
四片主要的碎片——代表里昂、安妮、塞缪尔和怀特自己——从星图中被高亮标记,它们之间的连接线开始闪烁,形成一个不稳定的四边形。
“模型初始化。”怀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兴奋?不,是纯粹的计算狂热,“注入变量:莱恩医生作为外部调和者,信用系数暂设0。5。注入变量:霍桑先生压力指数,当前87100。注入变量:时间限制,四十八小时剩余二十四小时四十二分钟……”
星图上的四边形开始扭曲、抖动。连接线时而变粗(协作增强),时而几乎断裂(冲突加剧)。
“第一次冲突模拟。”怀特冷冰冰地报告,“里昂的防御协议与塞缪尔的艺术自由需求在资源分配上产生矛盾。解决方案一:怀特仲裁,消耗系统带宽12%。解决方案二:莱恩调解,成功率预估41%……”
“选方案二。”莱恩说。
“选择确认。模拟继续。”
四边形稳定了一瞬,但很快再次颤抖。
“第二次冲突:安妮的安全需求与塞缪尔的痛苦美学需求。安妮要求封闭‘黑暗衣柜’,塞缪尔要求保留作为创作素材。冲突级别:高。解决方案……”
莱恩快速思考:“提议:衣柜保留,但增加安妮控制权;塞缪尔可通过‘安全访问协议’获取素材,需安妮许可。”
“方案录入。冲突缓解程度……73%。可接受。”
模型继续运行。莱恩看到代表四个人格的碎片开始缓慢旋转,像在寻找新的相对位置。连接线不再仅仅是直线,开始出现弧度和交错。
“有趣。”怀特盯着数据,“四碎片的初步协同模式……呈现出非欧几里得几何特征。它们在寻找一个‘动态平衡点’,不是静态固定,而是在一个允许的范围内周期性振荡。”
“像量子态?”莱恩想起物理学中的概念。
“类似,但不精确。”怀特调出更多参数,“更准确地说,像是一个情感-认知复合系统的吸引子。系统不会稳定在单一状态,而是在几个‘偏好状态’之间循环,循环的轨迹本身构成了更高阶的稳定。”
他转向莱恩,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兴趣”的东西:“你的模型,医生,在数学上可能成立。但这需要极其精密的调控——就像一个杂技演员同时旋转四块不同重量、不同形状的盘子,任何一块掉落,整个表演就会崩溃。”
“而你就是那个调控者?”莱恩问。
“我是监控系统。”怀特纠正,“我能检测盘子的晃动,预测掉落风险,但我没有手去扶。调控需要……意识层面的主动协作。这引出了核心问题。”
他调出星图最中央的区域。那里,那个银白色的光点依旧微弱地搏动着。
“核心意识,艾薇拉。”怀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是系统的引力中心,但她目前处于临界休眠状态。要启动你设想的动态平衡,她必须恢复一定程度的‘意识引力’——足够强到将碎片维持在轨道上,又不能强到将碎片全部吸回、导致强制融合。”
“如何做到?”
“不知道。”怀特坦率得令人绝望,“我的数据库中没有任何成功案例。多重人格系统的自然演化方向只有两个:要么永久分裂,要么在极端压力下强制融合后崩溃。你提出的‘有意识协作的多元稳态’……在文献中是零记录。”
他停顿,补充道:“但这不意味着不可能。只是意味着,如果成功,这将是首例。而首例,在统计学上,往往意味着奇迹。”
房间陷入沉默。只有数据流在屏幕上无声滚动。
“所以你的理性框架,”莱恩缓缓说,“最终指向一个结论:尝试我的方案,是投资一个概率极低但回报极高的奇迹;维持现状,是选择概率较高但回报为零的缓慢死亡。”
“简化但准确。”怀特点头,“但我的职责不仅仅是计算概率,还要评估风险。奇迹如果失败,代价是什么?”
他调出另一个模拟窗口。这次不是星图,而是一个类似心电图的生命体征曲线。
“如果我们在四十八小时内启动‘动态完整’进程,而核心意识无法承担引力作用,或者某个关键人格拒绝协作,系统可能进入‘混沌相变’。”怀特指着曲线上突然出现的剧烈震荡,“意识结构将失去所有稳定性,记忆模块错乱,认知功能瓦解。结果可能是:永久性失忆、完全的人格解体、或脑功能不可逆损伤。”
曲线在震荡后,变成了一条平坦的直线。
“简而言之,”怀特总结,“失败意味着脑死亡,或至少是‘精神性死亡’——一具空壳,没有任何内在意识活动。比现在的分裂状态糟糕得多。”
莱恩感到冷汗浸湿了后背。
“那么,怀特,”他直视那双冰冷的眼睛,“作为理性的化身,你的建议是什么?投资奇迹,还是接受缓慢死亡?”
怀特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半球形房间的边缘,手指轻轻划过屏幕,调出一组莱恩从未见过的数据。那是时间戳标注的监控记录——不是医疗数据,而是庄园安全系统的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