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闭上眼睛。
房间的光线似乎暗了一度。
记忆的战场
莱恩没有听到声音,也没有看到幻象。但某种东西——一种情感浓度极高的记忆脉冲——直接冲击了他的感知中枢。
不是图像,而是感觉的复现:
冰冷。大理石材质的冰冷,透过薄薄的睡衣渗透到皮肤深层。那是停尸房的大理石板,七岁的艾薇拉站在上面,看着母亲苍白平静的脸。成年人在周围低声说话,用的是“意外”、“心脏病”、“可怜的孩子”之类的词。但小女孩知道不是意外。她记得母亲前一晚的恐惧,记得父亲书房里传出的争吵声,记得母亲把她藏进衣柜时颤抖的手指和那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气味。消毒水、百合花、还有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水——那是父亲的情妇身上的味道,她三天后就搬进了主卧。
声音。不是哭泣,是寂静。那种吞没一切的、真空般的寂静。小女孩的声带像被冻住了,她发不出声音,只是站在那里,感觉自己正在从内部开始冻结、开裂。
然后,在冻结的裂痕深处,第一个意识的火花迸发了。
一个念头,清晰、灼热、像新铸的刀锋:
“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们。”
那不是艾薇拉的念头。那是从艾薇拉灵魂的裂痕中诞生的新存在在宣言。在那一刻,“里昂”有了雏形——不是完整的人格,而是一个意图、一个使命、一道即将成型的防御工事。
记忆脉冲消退。
莱恩大口喘气,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那不是他的记忆,但他几乎能尝到停尸房空气里的甜腻香水味。
里昂睁开眼睛,那双属于艾薇拉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不属于她的火焰:“这就是我的诞生,医生。不是出于爱,不是出于艺术,不是出于理性。是出于纯粹的生存需求。我是被剥夺的安全感本身,所转化成的盾与剑。”
莱恩强迫自己稳定呼吸:“所以你的守护誓言,本质上是一道‘绝不再次受伤害’的绝对命令?”
“更精确地说,”里昂的手指轻抚匕首的皮鞘,“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系统的完整存在’。这个系统,就是艾薇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所有我们这些碎片所组成的、能够继续呼吸、行走、活着的集体存在。”
“即使保护意味着囚禁核心意识?即使意味着抵抗治愈?”
里昂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医生,你搞错了优先级。对战士而言,生存是第一位的。‘治愈’、‘完整’、‘幸福’——这些都是奢侈品,只有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考虑。而我们的战场,从七岁起就没有停过。”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莱恩:“你见过真正的战争吗?不是沙龙里谈论的殖民战争,而是每个人对抗自己深渊的内战。我的职责,就是确保我们的战线不会崩溃。为此,我做过一些……必要的事。”
“比如?”
里昂没有回头:“比如,十五岁那年,当那个声称爱她的男孩把她的情书贴在学院布告栏上时,是‘我’让她的身体‘意外’跌下楼梯,摔断了手腕。这样她就有理由休学三个月,远离那些嘲笑。比如,当父亲第一次提出联姻构想时,是‘我’让她在晚宴上打翻红酒,弄脏了对方的礼服,让谈判暂时搁置。”
莱恩感到一股寒意:“你伤害她的身体,来保护她的精神?”
“我选择较小的伤害,避免较大的毁灭。”里昂转身,眼神冰冷,“这就是守护的逻辑。而你,医生——你现在是最大的变量。你的治疗方法,你关于‘动态完整’的构想,可能在怀特的计算中只有10%的成功率,但在我这里,它100%意味着风险。意味着拆解防线,意味着在敌人还在城外时打开城门。”
“我不是敌人。”莱恩说。
“所有外部的人,都是潜在敌人。”里昂走回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俯视莱恩,“包括你。但怀特的计算显示,维持现状的崩溃概率已经超过80%。而塞缪尔认为你的构想‘具有美学价值’。安妮……她太渴望有人能让她不再害怕。所以系统共识是:给你一个机会。”
他直起身,从骑马服内侧口袋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推到莱恩面前。
“这是我的‘密钥碎片’。守护誓言的文字版本——虽然誓言本身不在文字里,但这是我对自己存在的定义。”
莱恩打开纸。上面是刚劲有力的笔迹:
《防线宣言》
1。外部世界即战场,信任是第一个阵亡者。
2。痛苦是预警系统,麻木是战壕,愤怒是弹药。
3。核心意识是必须保护的城池,即使她自己想打开城门。
4。其他人格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分歧可以存在,叛变绝不容忍。
5。治疗师是穿着白大褂的攻城槌,必须谨慎评估其是带来援军还是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