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离开京城的第七天,下起了雨。
雨不大,但绵绵密密的,从早上下到傍晚还没停。
官道变得泥泞,车轮时常陷进泥坑,车夫要下来推,原本计划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县城,眼见着是赶不到了。
“公子,前面五里有个驿站,”车夫陈石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头对车里说,“不如在那里歇一晚?”
闻昭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暮色四合,雨雾蒙蒙,远处山峦隐在灰暗的天色里,她转头看谢婉仪:“你累不累?若是不累,我们慢慢走,半夜也能到县城。”
谢婉仪正靠在她肩头小憩,闻言睁开眼,轻轻摇头:“就在驿站歇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她声音有些倦,这几日赶路,虽然闻昭尽量照顾,但舟车劳顿到底辛苦,谢婉仪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好,那就在驿站歇一晚。”闻昭对陈石头道。
马车在泥泞中又行了一刻钟,前方出现一片灯火。
是个不大的驿站,青砖灰瓦,门前挂着盏气死风灯,在雨夜里晃晃悠悠的。
驿站里已停了几辆车。
闻昭他们的马车刚到门前,里头就出来个驿卒,四十来岁,穿着半旧的公服,脸上堆着笑:“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一晚,”闻昭下车,伸手扶谢婉仪,“要两间干净的上房。”
驿卒打量了他们一眼,闻昭穿着青色常服,料子不差,但沾了泥点,风尘仆仆;谢婉仪披着藕荷色斗篷,帷帽遮着脸,但举止端庄。
驿卒从柜台取了本册子:“客官请登记,按朝廷新规,住官驿需查验路引。”
闻昭从袖中取出路引,那是吏部给赴任官员发的公文,盖着朱红大印。
驿卒接过去仔细看了,神色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闻大人,失敬失敬,上房还有,大人里面请。”
他将路引登记在册,又解释道:“自承平元年官驿改制后,各地驿站除了接待公差,也可凭路引接待过往商旅百姓,大人请看,这册子上都登记得清楚。”
闻昭扫了一眼册子,果然见上面记着些名姓籍贯,有行商,有书生,都备注了路引编号。
她点点头,扶着谢婉仪进了门。
驿站不大,进门是个厅堂,摆了七八张桌子,此刻坐了三四桌人。
靠门那桌是三个行商打扮的汉子,正喝着酒低声说话,靠窗那桌是个书生模样的人,独自坐着,面前一碟花生米,一壶酒;
最里面那桌是夫妻俩带着个孩子,孩子趴在妇人怀里睡着了。
闻昭扶着谢婉仪在角落一张空桌坐下,白芷去安置行李,陈石头照料马匹。
驿卒送来热茶,又问道:“客官可用过晚膳了?”
“还没,有什么吃的?”
“有今日新宰的羊,炖了羊肉汤,还有馍,几样小菜。”驿卒道,“客官要些什么?”
“两碗羊肉汤,四个馍,两碟小菜。”闻昭道,又问谢婉仪,“你可还想吃什么?”
谢婉仪摇头:“够了。”
等待的功夫,闻昭打量了一下驿站。
厅堂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柜台后坐着个五十来岁的驿丞,正拨着算盘记账,楼梯在柜台旁,通向二楼客房。
羊肉汤很快端上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汤熬得奶白,里头有切得薄薄的羊肉,撒了葱花芫荽,馍是刚烙的,外皮焦脆。
“那书生,”菜上来,谢婉仪收回目光,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看着有点怪。”
闻昭抬眼看去,正好与那书生的目光撞上。
书生慌忙低头,耳根子都红了,手里的馒头险些掉在桌上。
闻昭心下有了计较,却只淡淡道:“出门在外,形形色色的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