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书房窗下那棵老槐树在青砖地上投出长长、摇曳的影。
那影随着午后的风微微晃动,枝叶的轮廓在光影里破碎又聚合,像某种神秘的符纹。
闻昭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刚从架上取下的《沧州县志》。
书是前朝编纂的,纸页已泛黄发脆,翻动时需格外小心,她翻到“寺观”那一卷,指尖轻轻抚过页面上工整的馆阁体墨字。
“……慈云禅寺,建于前朝永和三年,背倚青崖,面朝沧水。
初为茅庵,僧慧通结庐于此。
后香火渐盛,扩为三进院落,有殿宇七间,僧舍二十余间。
本朝景泰五年,僧慧明继任住持,重修大雄宝殿,塑丈六金身,铸千斤铜钟。
寺有田产百二十亩,分置城郊各处……”
她看得仔细,目光在“田产”二字上停留片刻,继续往下看。
县志后头附了张简略的寺产分布图,用细墨勾出田亩位置,旁注小字。
其中城南一处标注得尤其清晰——“寺田三十亩,东临沧河,西接官道,南傍柳林”。
东临沧河。
闻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起身,从书案抽屉里取出沧州舆图,在案上铺开,手指沿着图上沧河的走向一路向下,最后停在城南那一段。
舆图标得粗略,但能看出那一片河岸平缓,水流不急,正是适合泊船、垂钓之处。
也是适合……抛尸之处。
孙掌柜和周掌柜的尸体,都是在城南那段沧河发现的。
她合上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中那些线索在翻腾——慧明,城南寺田,沧河,护身符,阿芙蓉,右脚不便的洒扫僧……这些散落的点,渐渐被一条看不见的线连起。
城南寺田就在河边。
寺中若有见不得光的事,在那里处置,最是方便。抛尸入河,顺流而下,不留痕迹。就算被发现,也可推说失足溺亡。
可那寺田是慈云寺的产业,慧明怎会容人在那里作奸犯科?除非……
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前。那脚步声沉稳,带着中年人特有的节奏感,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三下,不疾不徐。
“进来。”
门开了,是林同知。
他今日穿了身藏青的公服,袖口有些磨损,但浆洗得干净,手里拿着份文书,神色比平日更凝重几分,走到书案前,将文书放下:“大人,王二狗那边有消息了。”
闻昭睁开眼,坐直身子:“说。”
“昨夜子时,有人在城隍庙后破屋的墙根画了圈。”林同知低声道,声音压得只两人能听见,“用白灰画的,圈不大,拳头大小,王二狗今晨去送柴火时看见的,当即报了衙门的暗哨,下官亲自去看过,圈里没有点,是约在老地方见面。”
闻昭的心跳快了一拍:“何时?”
“明日亥时。”林同知顿了顿,“下官已让暗哨在破屋四周蹲守,但为免打草惊蛇,没敢靠太近。”
明日亥时,闻昭的指尖在紫榆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细响,很好,鱼儿终于要上钩了。
“安排好人手。”她缓缓道,每个字都清晰,“明日申时起,派六个人埋伏在城隍庙四周,要生面孔,扮作乞丐、更夫、夜归的醉汉。两人一组,互相照应。亥时一到,等那蒙脸人现身,与王二狗交接时,听我号令,一举擒获。”
“是。”林同知应下,却有些迟疑,手指在文书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大人,还有一事,今日午后,城南的里正来报,说慈云寺在城南那三十亩寺田,今年春耕换了佃户。”
闻昭抬眼:“换了佃户?”
“是,新来的佃户姓赵,说是从北边逃荒来的,带着老母、妻子和两个孩子。里正说,那赵家是上月廿五到的,找到寺里,说家乡遭了灾,活不下去了。慧明师傅可怜他们,就让他们租了那三十亩田,租金减半,收成后再交。”
闻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原来的佃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