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黑暗。
不是缺乏光线的黑暗,而是有质感、有重量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在衣柜内部缓缓旋转。黑暗深处,隐约有光点闪烁——不是温暖的星光,而是遥远的、冰冷的、像针尖一样的光。
更可怕的是气味。
玫瑰与蜂蜜的味道被某种东西彻底腐蚀了——不是替换,是腐败。甜香变成甜腻的腐臭,阳光的气息变成霉菌的潮湿,薰衣草的宁静变成防腐剂的刺鼻。
“这就是后来衣柜里的味道。”安妮盯着黑暗,眼神空洞,“妈妈没有来开门。第二天早上,是女仆找到我的。她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我知道不是。我知道妈妈就在外面,只是……不动了。”
莱恩明白发生了什么。七岁的艾薇拉在衣柜里见证了母亲死亡的间接证据——声音、气味、以及之后诡异的寂静。她没有看到具体场景,但孩子的想象力填补了所有空白,而且往往比真相更恐怖。
“你一直在衣柜里等了多久?”莱恩问。
“不知道。”安妮说,“时间在衣柜里是黏糊糊的。后来……后来衣柜变成了一个地方。每次外面有可怕的事情,我就会回到这里。里昂哥哥说这是我的‘安全屋’,但其实不是。这里从来都不安全。这里只是……习惯了。”
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那片旋转的黑暗。
莱恩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不用碰,安妮。我看到了。”
安妮转过头,看着莱恩,眼泪终于流下来:“每次我进来,都想找到妈妈藏起来的那个‘永远的爱’。但我找不到。我只找到黑暗,还有……还有这个。”
她用另一只手,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一块碎镜片。
大约手掌大小,边缘已经被磨光滑了,可能是多年来在口袋里摩擦的结果,但镜面本身布满细密的裂纹。奇妙的是,在裂纹最密集的中心,有一小块区域是完好的,映出安妮此刻泪流满面的脸。
而在完好区域的边缘,刻着一个词。
不是英文,是某种更古老的文字。莱恩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那是拉丁语:
“Amor”
爱。
“这是契约的第一片碎片。”安妮把镜片放在莱恩掌心,“妈妈塞进我口袋里的。她说,如果有一天镜子碎了,就看看这片碎片,记住第一个词是什么。”
莱恩凝视着镜片。裂纹的走向形成了某种图案,像根系,也像血管。
“妈妈还说了什么吗?”
安妮努力回忆,眉头紧皱:“她说……‘当镜子不再破碎,星光将指引归途’。但那时候镜子还没碎,我不懂。后来镜子真的碎了,我就把这句话告诉怀特哥哥。怀特哥哥说,这是‘契约’的核心条款。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让镜子不再破碎。”
莱恩想起乐谱上的箴言。完全一致。
所以契约的核心早在那时就埋下了——母亲预感到自己的死亡,预感到女儿会因此精神分裂,于是留下了这个隐喻性的“修复指南”。但指南本身是谜语:镜子已经碎了,如何让它“不再破碎”?
除非……
“安妮,”莱恩突然有个想法,“镜子碎了之后,你仔细看过每一片碎片吗?”
安妮点头:“看过。里昂哥哥的碎片很硬,边缘锋利,会割手。塞缪尔哥哥的碎片有彩虹的颜色。怀特哥哥的碎片……像冰块,很光滑但是很冷。还有其他小小的碎片,有的像眼泪,有的像雪花。”
“它们映出的东西一样吗?”
“不一样。”安妮说,“里昂哥哥的碎片里总是有剑和盾。塞缪尔哥哥的碎片里是画和音乐。怀特哥哥的碎片里是数字和齿轮。我的碎片里……有时候是妈妈,有时候是黑暗衣柜。”
莱恩感到思路逐渐清晰:“但如果,你们有意识地调整角度,让所有碎片都映出同一个东西呢?比如,都映出那颗银白色的星星?”
安妮眨眨眼:“可是……星星在镜子里面啊。碎片在外面,怎么映出里面的东西?”
“如果镜子本身变成透明的呢?”莱恩说,“如果每一片碎片都变成一扇小窗户,不再反射外界,而是让内部的光透出来?那样的话,从外面看,就不是一面破碎的镜子,而是一扇由许多小窗组成的、能看到内部星光的窗户。”
安妮愣住了。这个意象显然触动了她。
“像……像教堂的彩绘玻璃?”她小声说,“每一块颜色都不一样,但合起来能看见圣人的脸?”
“是的。”莱恩感到激动,“而且每一块玻璃都可以独立存在,不需要黏在一起。它们靠窗框——也就是你们的‘契约’——固定成整体,但每一片仍然是独立的。”
安妮低头看着手里的镜片,又看看衣柜里的黑暗。
“可是黑暗怎么办?”她问,“如果镜子变成窗户,黑暗会不会从里面跑出来?会不会……把星星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