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三皇女景徽脑袋不怎么灵光。
不比景明三岁识千字、七岁能做诗,景昭六岁能跑马、八岁挽弓如满月。
小了往皇亲宗族里找,大了满京城小辈里寻,我都是最不出息的一个。
民间有人说,皇家血脉是不是出了些问题,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女也会打洞。
一点也没说错。
我算不上什么皇家血脉。
七岁那年,太后让我过继到皇后膝下。
此前,我跟着一个宫女过活。
宫女长了一张麻子脸,但身姿弱柳扶风,生了一双白玉雕的手。她善弹琴,我小时候一大半的时间在琴声里过。琴响起来好,琴响起来就听不到我的肚子咕咕叫。
宫女疯疯癫癫,宫门紧闭,推也推不开,有时有人送来些吃食,有时没有,有上顿没下顿,总归有的时候我就多吃些,没有挺一挺就过去。
小的时候还好,长大了那些东西就更不够吃的,每次有饭吃我都满怀悲愤,馍馍撕成小块,把碗擦的锃亮,嘴里翻来覆去嚼够了才往下咽。
宫女不弹琴的时候就看我,我去哪她看哪,我干啥她看啥。
墙外长了一颗枣树,笔直立着,枝叶伸进院子里一点,我就去拾地上的石子,扔出去砸树上的枣子。
枣砸下来,我捡了塞进嘴里,半生不熟,涩的舌头发麻。我囫囵吞下去,看着旁边宫女眼睛睁的可大,巴巴地望着我。
“不好吃呢,”我说。
她不回话,直勾勾地看我。我把手里的枣在衣服上擦擦,递到她面前。
她不拿,盯着我伸过去的手看,一低头,咬在我手腕上。
我吃痛,要把手收回来,她不松嘴,我挣扎起来,一脚把她踹翻了,两个人都跌到地上。
那枣子还泛着青色,从我手里掉出来,滴溜溜滚到一边去。
我把袖子掀起来,咬的真狠,手腕上两个月牙型的伤口,乌青色,星星点点渗出血来。
我不理她了,低头去捡掉在地上的枣,看见那宫女把袖子盖在脸上,放声笑起来。
宫女并不总这样。有时候她弹完琴就也招呼我,把我抱在膝头上。“你是谁家孩子呀?”她问。
时间久了我都知道她下句话会说什么,“芷姐姐会喜欢你的。”她笑嘻嘻的扭我的鼻子。
手指冰冰凉凉。
“教你弹琴好不好,”她问。
我不答话,她就自顾自把我拉到琴前,把我的手放到上面。
她弹琴我也看过的,照猫画虎地弹几下,响是响了,难听的很,于是气坏了,胡乱拨弄一番,她在旁边捂着嘴笑。
这是她不记得我的时候,另外一些时候她突然想起来我是她的孩子。
我记得有天晚上,肚子空的厉害,翻来过去好不容易睡着了,梦见自己被藤蔓缠住了,我越是拼命挣扎,这藤蔓就绞得越紧。
迷迷糊糊我睁开眼,瞧见宫女趴在我身上,玉一样冰凉的手卡着我的脖子。
我不动了。
如果一个人是从另一个人肚子里供出来的,这人教她读书写字,那她该叫那个人娘。
可是我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如果不是被期盼着出生的孩子,也有资格叫娘吗?
我渐渐看不清她的脸,视线黑下来,好遗憾,我想,晚上没人来送饭,死也不能当个饱死鬼。
有水落到我脸上。
她哭了。
藤蔓松开我。
空气涌进喉咙,我大口大口抽气,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好容易停住了,旁边空空荡荡,宫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