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他说。
我抬起头,太后垂头看着我,她的目光慈爱而威严,她说,徽儿,还不接旨?
我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接过那卷圣旨。
像指甲挠木板,那尖利的声音还在响,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还在响。
我说皇祖母,让他闭嘴。
太后脸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她对我说,徽儿,没有人在说话。
我茫然地望向别人。
景行对着我笑,她的眼睛亮着火焰一般的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高兴;景昭的脸色看起来很可怕,她的眼睛睁的不如刚才大,却比刚才利,活像一把剑,把我砍成两半;景明望着我,她看向我的脸和刚刚一个样子,不,就是因为一个样子才可怕,一动不动,纸扎了个假人,我看她眉心那颗痣越发红艳,红的要滴下血来。
一声尖叫。
有人朝我奔来,面容扭曲,织锦的衣袍乱了,大张着嘴。
端夫人的手伸向我。
“不,”她喊叫,“你答应我的。”
她已至我面前,我看见她嘴里有一条鲜红的舌头,“司马容,”那舌头弹跳,“你答应我的。”
司马容,我想,那是谁?
皇祖母的手落在我的后颈,“好了,”她慈祥和蔼地笑着,“云宫令”,她说。
端夫人的哭嚎远去了。
命运在我肩上轻轻推了一把,我回过头去,它跟皇祖母张着同一张脸。
太后说,徽儿,进去看看你父皇吧。
太极殿内熏龙涎香,厚重苦甜,混着药味,还有股隐隐约约的腥味。
殿室中央孤零零一张大床,帷幔背后有隐隐约约的人影,平躺着。我伸手去拨那片帘子。
有人按住了我的手,是云宫令,她说,殿下,陛下已经休息了,你不好打搅。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真是吓了我一跳,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孤魂野鬼一样。
云殊对着我笑,不说话,我知道她的意思,这便算看完,该出去了。
绕过屏风,太后来挽我的手。“徽儿,”她摸我的头。我发现她今日容光焕发,一下年轻了几十岁。外殿就剩下她一人,刚刚聚在外面的人都走光,还有几个壁花一般的宫女太监在角落静候着,一眼看过去不知道是活人还是死人。
“皇祖母送你回宫。”太后含笑对我说。
太后把我送回去,没送到我原来住的地方,送到了宸寰宫。
轿子上她和我促膝长谈,她说,“苦了我的徽儿了,明日皇祖母就为你寻个好太傅。”
我不想要老师,因为我不想读书。荡秋千、抓蛐蛐、和宫人一起玩蹴鞠,哪个不比读书好?
我动了动嘴唇,“那皇祖母寻个年纪大些的罢。”
太后看向我,“这是为何?”
“年纪大些的身子弱,天寒地冻的说不定就染上霜寒,就能少上几次课了。”我和盘托出。
太后大笑,她拍了拍我的胳膊,“你呀,看来哀家给你寻的老师还要身子骨健壮些才行,免得上几天课就被你气出来个三长两短。”
她说到这话锋一转,问我,“历来东宫都少不了侍读,这满京城里,哀家的徽儿想要谁?”
“要长得好看的,”我仔细思考着,又补上几句,“不要司马家的。”
“司马家的,”太后微微一笑,“你这是点明了不要紫虚?”
司马家大小姐司马紫虚,出身世家大族,十三岁时就被满京城里的人盛赞有名士之风,名士嘛,自然有褒有贬,有人说她司马紫虚聪俊狡黠,也有人说她乖僻邪谬。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不想要司马紫虚,是因为此人和我有些过节,京城里面差不多人人皆知。
这人与我都是不学无术爱走马纵街的人,本来应该臭味相投。然而半年前我在风满楼捧花魁,到了节骨眼上,她司马紫虚偏偏要过来插一脚,真金白银砸下去捧起来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