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晃了晃,停下来,文馆到了。
“殿下日后是一国之主。”太后放下手里的茶杯。
瓷杯搁到檀木小桌上,轻轻发出响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的皇祖母对我说,“率土之兵,莫非王臣。”
她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端庄高雅。在这年老的女人身上,数十年前名动京城的司马容的影子在她面上一闪而过,“殿下若看谁不顺眼,杀了便是。”
太后挥挥手,我退出了轿子。
文馆上悬挂着金色的牌匾。我在门外站着,看那一个“文”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字据说是镇国长公主所写,她叫炎,玄鸟赐予她名字,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往事。
宫人看见我站在门口,要进去传通,我摆摆手,抬脚走进去。
司马紫虚果然在内,见我进来她轻轻嘘一声,脸向一边的墙摆去。
我本以为我今日只和她一起上学,早做好热脸贴冷屁股的准备。可没想到小小的教室里坐了不少人,除了司马紫虚,还有李家二小姐,崔家老幺,朝中几个重臣的子弟竟是都在。我仔细打量,还看见了我的两位皇姐。
景明见我看向她,淡淡笑笑。
她今天的脸色倒没有那天苍白了,坐在桌案前的身姿挺拔舒展,只是额头痣依旧红润。我望过去,感觉被那红色灼了一下,收回目光。
我向屋里走,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旁边人跟我打招呼,是李家二小姐,也算半个纨绔子弟。
之所以说半个纨绔子弟是因为这人不逛花楼,除此之外,也爱吃爱玩,特别好美酒,京城什么酒最好,问她她一定知道。我思索我们俩还算能说的上话,与她闲聊几句。
只是屁股还没坐实,就有人找事。
景昭朗声说:“明明是辰时上课,东宫为何现在才来?”
我头也懒得抬,权当有狗在叫,手往桌案上一撑,闭上眼打算再眯一会。
“二皇女此言差矣,”旁边李无适笑嘻嘻地开口,“殿下昨日才册立,东宫事务繁杂,想来昨夜应该通宵达旦,今日晚到些也在情理之中。”
景昭冷哼一声,“我与她说话,哪里轮到你插嘴?”
李无适脸上有些挂不住。本想打个圆场,奈何人家并不领情。
“她?”我笑起来。
“皇姐,今日文馆是皇祖母为孤而开,孤想何时来就何时来,皇姐若是等的不耐烦,自己离去便是了。”
我伸出一根手指,朝门外一指,“孤看看谁敢拦皇姐。”
“你——”景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
一直不言不语的景明此时终于张嘴。“二妹,”她声音柔如春水,“休得对东宫无礼。”
“夫子,”景明说完这话就转头看向堂前的人,“既然人已到齐,便开始授课吧。”
我这才注意到前面竹椅上静坐着一个人。
此人约莫二十四五年纪,一身青衫,身如玉山,面容清雅,眉眼间带着股书卷气,听见景明唤她,方才抬起眼来。
我看清她的脸,心下一动,朝司马紫虚看去。不料她正巧也在看我,目光相撞,司马紫虚一下又别过眼去。
我收回目光。
年轻的夫子站起来,行至讲桌前,她目光扫过我们,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一掠而过,看向手中书册。
“今日讲《韩非子·五蠹》。”她说。
四下里传来齐刷刷的翻书声,我瞥了眼我两位皇姐,居然也打开了书。
书我自然是没带的,桌上空荡荡,翻无可翻,刚刚那点微渺的困意此刻也烟消云散,只好支着下巴打量讲课的人。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周围人都盯着书看,这夫子嘴上还在讲她的经、授她的道,眼睛却从书本里抬起,向下扫视,正好和我对上。
她看见我在看她,面色还是淡淡的。一句话毕,就又把眼睛挪回她的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