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卿竹阮在室友均匀的呼吸声中醒来。
天还没完全亮,灰蓝色的晨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在宿舍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她静静地躺着,没有立刻起床,只是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一模前的最后一天,大多数人应该都在紧张地复习,而她却在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脑海中还残留着昨天画展的色彩:雪地的蓝紫调、冰晶的几何图案、老窗户上霜花的透明质感。那些画面像一层温暖的滤镜,覆盖在她对今天——以及明天即将开始的一模——的预期上,让紧张感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带上了一点色彩。
她轻轻起床,从柜子里拿出昨天买的速写本和自来水笔。速写本很小,只有手掌大小,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摸起来有细微的纹理。自来水笔的笔身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储存的水在晨光中微微反光。
她翻开速写本的第一页。
空白。
和父亲给的那本素描本不同,这本小速写本的纸张是专门为水彩设计的,更厚,更粗糙,吸水性强。她知道,一旦在上面画下水彩,就很难修改——水会按照自己的意志在纸纤维中扩散,形成不可预测的晕染效果。
这种不可控性,既让她紧张,又让她着迷。
她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先做今天的学习计划。一模前的最后一天,她不打算再塞进太多新知识,而是准备用上午的时间梳理各科的知识框架,下午做一套模拟题保持手感,晚上放松,早点休息。
制定好计划后,她开始执行。
上午的三个小时过得很快。她像整理书架一样整理脑中的知识点:数学的函数与几何脉络,物理的力学与电磁学框架,化学的元素周期律与反应原理网络,语文的古诗文与阅读理解方法,英语的语法结构与词汇集群。
这种框架性的复习让她感到安心——就像在出发前检查行李清单,确保没有遗漏重要物品。她不时在笔记本上画一些简单的思维导图,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重点。这个过程本身就像在创作一幅知识的地图,有主干道,有小径,有交叉路口,有地标建筑。
午饭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学习,而是决定给自己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她拿着速写本和笔,走到了宿舍楼的阳台。阳台朝南,午后的阳光正好,虽然冬天的阳光缺乏热量,但亮度足够。阳台上没有人,只有几盆耐寒的植物在角落里,叶子在寒风中轻微颤抖。
卿竹阮靠在栏杆上,看着校园的景色。
从四楼看下去,校园像一幅缩略图:教学楼、操场、食堂、宿舍楼,各自占据不同的区域,由纵横交错的小路连接。学生们像微小的色点,在路上移动,时聚时散。
她注意到,因为昨天的薄雪还没完全融化,屋顶和树冠上还有零星的白点,像画面上的高光。而阴影部分——建筑的背面,树干的北侧,小路的内侧——则呈现出冷色调的蓝灰色。
阳光下的部分与阴影中的部分,形成了鲜明的冷暖对比。
这个观察让她心中一动。
她打开速写本,拧开自来水笔的笔帽,笔尖已经湿润。她没有带颜料,只有清水——但也许,清水也可以作画?
她用湿润的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
清水在粗糙的纸面上迅速扩散,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湿痕。在阳光照射下,湿痕部分与干燥部分的纸质反射不同,形成了明暗对比。随着水迹慢慢变干,那个痕迹逐渐变淡,最终几乎消失,只留下纸张被水浸湿后微微起皱的纹理。
她看着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忽然明白了什么。
水彩画的精髓之一,就是利用水与纸的互动——水在哪里停留,在哪里扩散,在哪里蒸发,决定了颜色的分布和边缘的质感。水是媒介,是载体,也是主动的参与者。
她再次用水湿润笔尖,这次在纸上画了一条线——不是实线,而是一系列断续的点,像虚线。
水迹在纸上形成一串珍珠般的湿点,每个点都在缓慢扩散,边缘模糊。她注意到,由于纸张纹理的不均匀,水在某些地方扩散得快,某些地方扩散得慢,形成自然的、不规则的边缘。
这种不规则性,恰恰是最美的地方。
她放下笔,让纸在阳光下自然晾干。
等待的过程中,她继续观察校园。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生从宿舍楼走出来,在灰白色的背景中,那一点红色格外醒目,像画面中的视觉焦点。女生的影子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随着她的移动而变形。
色彩、光影、动态、构图。
这些绘画的基本元素,就在日常生活中,随时上演。
速写本上的水迹干了。卿竹阮拿起本子,对着光看。那些水痕几乎看不见了,但用手指触摸,能感觉到纸张纹理的变化——被水浸湿的部分更光滑,更紧实。
她翻到新的一页。
这次,她决定尝试真正的色彩。
虽然没有水彩颜料,但她有彩色铅笔——父亲给的那套里有三支彩色铅笔:赭石、群青、草绿。也许可以试试干画法与水的结合?
她先用赭石色铅笔在纸上轻轻画了几条线,模仿远处建筑的轮廓。然后用自来水笔的笔尖,沿着那些线条轻轻描过。
水接触到彩色铅笔的痕迹时,颜色开始溶解、扩散,从清晰的线条变成柔和的色块。赭石色在水中晕开,呈现出从深到浅的渐变,边缘柔和得像远山的轮廓。
她看着色彩的扩散过程,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就像在引导一场小型的化学实验,看着物质在液体中溶解、混合、重新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