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千米小说网>卿是人间绝色上一句 > 角落与回响(第2页)

角落与回响(第2页)

牛皮纸包裹已经被拆掉,画被装在一个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的白色木质窄边画框里。画框没有任何装饰,木质纹理粗糙,漆面也不甚均匀,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廉价的哑白色。这个画框非但没有提升画的质感,反而更衬得画面中央那片用尽全力涂抹出的浓黑、那些神经质般纤细颤抖的铅笔线条、那些粗暴刮擦出的白色伤痕、以及那几抹沉郁执拗的群青,更加突出、更加原始、也更加……孤绝。它像一块不小心嵌入这面整洁展墙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粗糙陨石,与周围那些或精致或讨巧的作品格格不入。

它被挂得异常低矮,画框下沿几乎触及踢脚线。这个高度,除非特意弯腰或蹲下,否则很难平视画面,大多数人只会看到画框上方一小片空白的墙壁。旁边紧挨着的,是一幅颜料堆砌得过厚、色彩混乱得有些滑稽的抽象画,和一张明显曝光失误、画面灰暗模糊的城市夜景照片。再旁边,就是那个堆着杂物的小隔间门,半开着,露出里面扫把和拖把的阴影。

这个位置,这个“邻居”,这种悬挂方式……无声地宣告着这件作品在布展者眼中的地位:无关紧要,凑数,甚至可能是某种“不合格”或“难以归类”的产物,被随意打发到了这个最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

卿竹阮站在原地,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展厅中央明亮的区域,远远地望着那个昏暗的角落,望着那幅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温柔的手轻轻攥住了,先是猛地一紧,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涩刺痛,随即,那紧绷感又缓缓松开,化作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想象中的失落或不甘。

这个位置……或许,恰恰是最合适的。

《回响》本就不是为了取悦观众的视觉、迎合某种审美标准而生的。它是一声被困在厚重冰层下的闷响,是黑暗中用指甲刮擦岩壁留下的血痕,是私密情感未经任何修饰的、近乎残忍的外化。它本就该待在角落,待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待在容易被脚步匆匆忽略的边缘。它不需要被簇拥,不需要被赞叹。它只需要存在,安静地、倔强地存在于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坐标,一个无人认领却兀自散发着微弱能量场的遗迹,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偶然的、能与之产生深度共鸣的一瞥。或者,即使永远无人问津,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纯白画布”和“绝对消解”的一次沉默反抗。

她慢慢地、几乎是蹑手蹑脚地穿过展厅中央那些聚集的人群,避开那些兴奋的交谈和指点的手指,朝着那个昏暗的角落走去。越靠近,周遭的喧闹似乎就离她越远,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下来的心跳,和鞋底摩擦光滑地板的细微声响。

终于,她站在了那幅画面前。为了能平视它,她不得不蹲下身,这个姿势让她在展厅里显得更加不起眼,几乎与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

离得这么近,她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当时作画时的每一个细节:炭笔涂抹的浓黑区域,并非均匀一片,而是有着微妙的笔触叠加和力度变化,有些地方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反光;那些纤细的铅笔线条,仔细看会发现许多微小的颤动和断续,真实地反映了她当时手腕的紧绷和内心的悸动;刮擦出的白色划痕,边缘带着纸张纤维被强行撕裂的毛糙感,像伤口般触目惊心;那几抹群青,油画棒的颗粒质感清晰可见,浓淡不一,在最深处堆积成近乎黑色的蓝,在最浅处则晕染开一丝冰冷的紫灰调子。

这幅画在此刻的她看来,依然充满了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撼和些许畏惧的力量——那种原始的、不加掩饰的、混合着深切痛苦与盲目挣扎、绝望寻找与微弱坚持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它不美,甚至有些丑陋。但它真实,真实到令人心慌。

她伸出手,指尖没有真正触碰冰冷的玻璃画框表面,而是悬停在距离画面几厘米的空中,虚虚地沿着那些线条和色块的轮廓移动。从浓黑的核心,到颤抖的神经末梢般的细线,到那道最深的白色刮痕,最后,停留在了那抹最浓郁、也最孤绝的群青色块上方。指尖仿佛能感受到画纸纤维的粗糙起伏,颜料的颗粒质感,以及——更虚幻却更真切的——当时作画时,从手腕蔓延至全身的、那种近乎痉挛的紧绷感,和心脏被某种无形之物狠狠攥住、又强迫自己必须呼吸、必须动作的窒息与抗争。

时间似乎在这个角落里凝固了。展厅另一端的喧哗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就这样静静地蹲着,与自己的画,与画中凝聚的所有情感和记忆,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深入骨髓的对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阴影从侧面笼罩下来,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线。

卿竹阮从沉浸中惊醒,抬起头。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裤、袖口沾着些许白色涂料斑点、手里拿着一个硬皮记录板和一支圆珠笔的中年男人站在旁边。他身材有些发福,脸上带着长期从事琐碎工作所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漠然的表情。他先是看了看墙上低矮处的《回响》,又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卿竹阮,粗黑的眉毛微微动了动。

“同学,这画是你的?”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本地口音,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好奇还是仅仅例行公事。

卿竹阮点点头,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膝盖因为蹲久了有些发麻。

“哦。”男人在本子上划了一下,可能是核对编号或位置。他又瞥了一眼画,目光在那片浓黑和刮痕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那不是一个明确的褒贬,更像是一种对“看不懂”或“不认同”的本能反应。“挂这儿行吗?有点偏,光线也不太好。”他补充了一句,与其说是征求意见,不如说是一种陈述,甚至带着点“只能这样了”的意味。

卿竹阮迎着他的目光,尽管对方可能根本没认真看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在角落里显得异常平静:“可以的。这里……挺好。”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通常学生找到自己作品挂在这种角落,多少会有些失落或抱怨。他再次打量了她一眼,目光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审视,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在本子上又记了点什么,便转身走向展厅另一侧,去处理其他事情了。

卿竹阮重新将目光投回《回响》。在男人短暂的打扰后,这幅画在她眼中仿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它不需要更好的位置,更亮的光线,更多观众的目光。它只需要在这里,在这个被分配的、边缘的、昏暗的角落里,完成它“存在”的使命。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抹群青,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蓝色烙进眼底。然后,她转过身,不再回头,径直穿过展厅中央尚未散去的人群,走出了那扇明亮而嘈杂的门。

门外,傍晚时分的阳光斜射过来,金黄中带着暖意,与展厅内人造的冷白灯光形成鲜明对比。空气清新微凉,带着校园里植物特有的青草气息。远处的篮球场传来规律的拍球声和少年们的呼喊。

她眯起眼睛,适应着光线的变化,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外面自由而真实的空气。

胸腔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彻底落地了。不是消失了,而是沉入了她精神地貌的最深处,与那些灰烬、那些镜中影像、那些观察到的遗痕、那截咬痕清晰的油画棒、以及所有关于清霁染的记忆碎片一起,变成了构成她内心世界的、沉默而坚固的基石。

她完成了那个动作。将私密的、无声的内心风暴,凝结成了一幅可见的画,并把它投向了公共的、充满评判眼光的空间。它被接收了(尽管是以一种边缘化的方式),被悬挂了(尽管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拥有了一个物理的、可以被人(哪怕极少)看见的位置。

这就够了。

这就完成了清霁染“记得”的嘱托中,属于“展示”的那一部分。接下来的“继续”,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漫长的跋涉。

至少,在此时此刻,在这片由无数或精致或稚拙的“看见”所构成的热闹海洋中,也有那么一小块寂静的、昏暗的礁石,以其粗糙而真实的质地,回荡着来自生命深处与艺术本源交汇处的、无人喝彩却兀自不绝的深沉回响。

而她,这个制造了回响又亲自将其送入喧嚣的人,还要背起行囊,握紧手中那支短小却已刻下无数痕迹的笔,继续走向前方更广阔、更复杂、也必然更孤独的视觉旷野。

夜色,正从东方的天际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缓缓浸染过来。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