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几天,天气并没有如预期那样立即回暖,反而迎来了一波更强的寒潮。
清晨醒来时,卿竹阮看到窗玻璃内侧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那是室内暖湿空气遇冷凝结形成的精致图案。她躺在床上,借着晨光仔细观察那些冰花: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几何分形,像蕨类植物的叶子,又像冻住的闪电,在玻璃上蔓延成一片微观的冰雪森林。
她没有立刻起床,而是看了很久。
这些图案是自然生成的“绘画”,不需要人的干预,只是物理规律在特定条件下的自发表达。水汽、温度差、玻璃表面——这些因素共同创造了这幅转瞬即逝的艺术品。
等室友起床开窗通风时,冰花就会融化消失,不留痕迹。
但这种短暂性,反而让它们更加珍贵。
那天早晨去教室的路上,卿竹阮刻意放慢脚步,观察寒潮带来的变化:
·路边的积水结成了半透明的冰,冰下还封着几片枯叶,像琥珀里的昆虫;
·树枝上挂着一层白霜,让光秃秃的枝条变得毛茸茸的,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同学们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久久不散,像一个个移动的云朵;
·自己的睫毛上甚至也结了细小的霜粒,每次眨眼都能感觉到微小的阻力。
这些观察让她意识到:极端寒冷并没有让世界变得单调,反而创造了新的视觉现象。
上午第二节是化学课。老师在讲溶液的凝固点降低,举的例子是冬天在路面上撒盐化冰。卿竹阮听着,忽然想到:那些冰花之所以形成精美的图案,不正是因为玻璃表面微观的不均匀性,影响了水汽的凝结方式吗?
就像人生——看似随机的事件,其实都遵循着某种内在规律,只是这些规律太复杂,我们往往只能看到表面的混乱。
她把这个想法记在了化学笔记本的角落,用铅笔轻轻地画了一片冰花的简化图。
课间,前桌女生转过身来,搓着冻红的手:“冷死了!我的手都快冻僵了,写字都写不好。”
卿竹阮看着她通红的手指,忽然想起素描本里父亲给的那套铅笔中,有一支是赭红色的。
“我这儿有护手霜,你要不要用点?”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管。
“谢谢!”女生接过,挤了一点抹在手上,“对了,你那天班会说的‘视觉深呼吸’,我这几天试了试。”
“感觉怎么样?”
“挺有意思的。”女生一边搓手一边说,“昨天我发现,不同老师写板书的笔迹都不一样——数学老师的字最工整,像印刷体;语文老师的字最有风格,带点草书的味道;英语老师的字圆圆胖胖的,很可爱。以前我从来没注意过这些。”
卿竹阮微笑:“是啊,细节里有很多美。”
“而且,”女生压低声音,“观察这些小事的时候,好像没那么焦虑了。虽然只是一小会儿。”
这正是卿竹阮的感受——那些微小的观察时刻,像是高压生活中的呼吸阀,让心灵得以短暂地舒展。
下午的美术课是这学期的最后一节。美术老师王老师——也就是父亲见过的那位——宣布这节课让大家自由创作:“主题是‘冬天’,材料不限,可以是素描、水彩,也可以是拼贴、剪纸,甚至可以用文字描述。重要的是表达你对冬天的感受。”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讨论声。高三的美术课大多是放松时间,但“自由创作”还是让一些同学感到不知所措——习惯了按指令做事,突然被给予自由,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卿竹阮看着面前的白纸,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是她这学期第一次在美术课上被要求创作。之前的课大多是艺术史讲解或简单的临摹练习,她总是机械地完成,不让自己的真实感受参与。
但现在,面对“冬天”这个主题,她无法再保持距离。
冬天对她意味着什么?
是刺骨的寒冷,是漫长的黑夜,是那扇破窗,是清霁染的病房,是高考的压力,是内心的冻结……但也是冬至后逐渐变长的白昼,是窗玻璃上的冰花,是同学们呼出的白气在阳光下闪耀的瞬间,是那套尚未使用的彩色铅笔在柜子里静默的等待。
她从笔盒里拿出了那支赭红色的铅笔——不是父亲给的专业铅笔,而是她平时做标记用的普通彩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