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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光灯下的寂静(第1页)

“学院奖”终评展览开幕日,是一个异常晴朗的冬日。阳光毫无阻碍地穿过美术馆高大的玻璃幕墙,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锐利的光斑,却丝毫照不进此刻卿竹阮的内心。那里更像一个隔音的腔体,充斥着因睡眠不足和高度紧张混合成的、嗡嗡作响的寂静。

她按照要求,穿着简洁的黑色衣裙,早早来到自己的展位前。昨晚精心调试的灯光已经按照预设程序亮起,幽蓝的底光衬托着悬浮的“物证切片”,让其上的霉斑与墨迹如同漂浮在深水中的古老羊皮纸。几个暗盒静静矗立在角落,窥孔处透出温暖的橘黄,像沉睡小屋的窗。感应系统灵敏,当有身影靠近特定区域,赵奶奶那略带沙哑的叙述便会低低响起,与隐隐约约的环境音交织,营造出一种私密的、邀请倾听的氛围。

展区布置与她预想中几乎一致,甚至因为专业灯光和音响的加持,比在工作室里测试时更具质感。但她却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感。眼前这个精致的、充满设计感的“记忆现场”,与胡同口赵奶奶晒太阳时絮叨的杂乱、王爷爷早点铺蒸腾的热气、李阿姨记忆中副食店混杂的气味,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名为“展览”的薄膜。艺术在此处,成了一场被高度编排和净化的“再现”。

陆陆续续有观众入场。先是美院的学生和老师,他们步履匆匆,目光锐利,有的在展签前停留片刻,低声与同伴交换着“综合媒介”、“记忆档案”、“物质性”之类的术语;有的则快速扫视整个展区,拿起手机扫描“声音地图”上的二维码,戴上耳机听几秒,又放下,走向下一个展位。他们的反应大多平静,带着专业审视的冷静,偶尔点头,偶尔蹙眉,像在评估一份学术报告。

接着是更广泛的艺术爱好者、媒体记者和受邀嘉宾。人群在几个更具视觉冲击力或科技感的作品前聚集,发出阵阵低呼或议论。卿竹阮的展区相对安静,需要驻足和耐心才能进入。她看到一位年长的女士在暗盒前弯腰看了很久,出来时眼圈有些发红;也看到两个年轻学生对着“物证切片”讨论其材料转印技术;还有一个挂着媒体证的男人,举着录音笔在展区里快速走了一圈,对着镜头说了几句“充满人文关怀”、“对消逝的挽歌”之类的套话,便匆匆离去。

她像一名守卫自己领地的哨兵,却又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只是静静站在展区边缘,观察着,等待着。心跳的节奏与展厅背景里隐约的、其他作品发出的电子音或机械声奇怪地同步着。

下午三点,评审团入场。气氛瞬间不同。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低声的交谈也收敛了许多。一行七八人,在院领导和策展人的陪同下,神情严肃地步入展厅。他们走得很慢,在每个作品前停留的时间比普通观众长得多,低声交换着意见,偶尔向旁边的作者或指导教师提问。

卿竹阮看到顾老师也在陪同之列,但她的目光平静,并未向她示意。她知道,此刻顾老师是评审过程的一部分,而非她的导师。

评审团来到《此地曾有声》展区前。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神情矍铄的老教授,是学院里德高望重的理论泰斗。旁边是那位以犀利著称的独立策展人李女士,妆容精致,目光如炬。还有那位收藏家,穿着考究的休闲西装,手里把玩着一串念珠,眼神扫过作品时,带着一种估价般的审慎。

他们没有立刻进入展区,而是先站在入口处,阅读展签和那句“有些事,总得有人记得”。李策展人微微挑眉,低声对老教授说了句什么,老教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然后,他们走了进去。感应系统触发,赵奶奶的声音幽幽响起,讲述着关于老槐树和萤火虫的夏夜。老教授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似乎在专注倾听。李策展人则快步走到“声音地图”前,扫描了另一个地点的二维码,听了几句王爷爷关于豆浆的回忆,随即摘下耳机,走向悬挂的“物证切片”。她凑得很近,几乎要贴上纸张,仔细查看转印的纹理和色彩过渡,还用指尖(戴着白手套)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纸张边缘,感受其质感。

收藏家则在几个暗盒前弯下腰,轮流凑近窥孔观看。他在其中一个(展示陈老师手绘地图的暗盒)前停留了最久,似乎在研究内部的光学结构和微型景观的呈现方式。

整个过程中,卿竹阮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评审们没有交谈,只有脚步声、衣料摩擦声,以及展区内循环播放的、被压低的环境音。这种沉默比任何提问都更让人心慌。

大约十分钟后,评审团似乎看完了所有元素,重新聚在展区中央。老教授转向陪同的顾老师,开口问:“顾老师,这是你的学生?”

“是的,张教授。卿竹阮,大二,综合艺术工作室。”

“嗯。”老教授的目光掠过卿竹阮,又回到作品上,“材料处理得很细腻,声音的采集和编辑也花了心思。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卿竹阮刚想松一口气,李策展人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清晰,语速不快,却每个字都像经过打磨:“技术执行和情感投入是值得肯定的。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作者。”她转向卿竹阮,目光直接而锐利,“你的作品题为《此地曾有声》,聚焦于几位老人的个体记忆,并通过物质转化试图将其存档。我想知道,你如何界定这种‘存档’行为的性质?它是纯粹私人性的纪念,还是试图参与公共记忆的建构?如果是后者,你选择这些特定记忆、以这种美学化的方式进行转译,其背后的筛选标准和价值判断是什么?是否存在将复杂的、可能充满矛盾的现实生活,浪漫化和提纯为一种可供安全消费的‘怀旧景观’的风险?”

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入了卿竹阮创作过程中最核心的自我诘问和外部批评。展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周围其他观众和工作人员的目光也聚焦过来。

卿竹阮感到脸颊发热,喉咙发干。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她想起了准备陈述时的思考,也想起了那些深夜的自我怀疑。

“谢谢李老师的问题。”她的声音起初有些微颤,但很快稳定下来,“这个项目确实始于非常个人化的倾听和记录。最初,我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公共记忆建构的野心。它更像是一种……出于本能的挽留,对几位信任我的老人所珍视的生活片段的回应。”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语言:“关于筛选和美学化,我承认存在主观选择。我记录的,是他们愿意分享的、通常是温暖或中性的记忆。那些困顿、矛盾、或许不那么美好的部分,可能在口述中被自然淡化,或者我未能触及。这种选择,一方面源于我与他们建立的、更倾向于情感共鸣的关系;另一方面,在将记忆转化为视觉和听觉形式时,我确实有意追求一种……凝练的、具有美感的形式,希望它能打动观众,引发共情。”

她抬起头,迎向李策展人审视的目光:“但我希望,这种‘美感’和‘选择’,不是对现实的粉饰或简化。通过呈现这些具体的、甚至琐碎的物质痕迹(如纸张的霉变、玻璃的划痕),通过保留声音中的停顿、气口和生活噪音,我试图在‘美’的框架内,保留真实的质地和时间的磨损感。我设置那个空白的留言册,也是想将记忆的阐释权部分开放,邀请观众带入他们自己的经验。至于这是否构成一种‘安全的怀旧消费’,我想,最终取决于观看者如何与作品互动,以及我们是否承认,对那些即将消逝的、微小美好的记录和缅怀,其本身也具有抵抗彻底遗忘的微弱力量。”

她的回答不算完美,有些地方甚至显得笨拙,但足够诚实,也触及了她自己思考的边界。

李策展人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位收藏家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实务派的直接:“技术细节不错,特别是暗盒的光学设计和纸张选择,有收藏潜力。不过,这类基于特定地域和人群的项目,其语境依赖性强,脱离了这个展览和说明,它的感染力会不会打折扣?换句话说,它的可传播性和独立作为‘艺术品’的强度如何?”

这个问题同样棘手。卿竹阮思考片刻,答道:“您说得对,这个作品与它诞生的具体语境紧密相连。我或许无法将它轻易移植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但我认为,它的价值之一,恰恰在于这种‘在地性’。它试图锚定一段特定地方、特定人群的微观历史。作为‘艺术品’,它或许不是那种具有普适象征意义的强符号,但它希望成为一种深植于具体土壤的、有根的叙述。它的‘强度’,可能不在于视觉的震撼或观念的抽象,而在于这种具体性所唤起的、对自身所处‘地方’与‘记忆’的反思。当然,这是我目前的探索,我也在思考如何让这种基于具体经验的创作,能产生更广泛的共鸣。”

评审们没有再追问。老教授最后看了一眼展区,对顾老师说了句:“学生有想法,肯钻研,方向可以继续深入。”便随着人群走向下一个展位。

评审团离开后,卿竹阮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腿有些发软,她悄悄靠了一下展墙。刚才的问答像一场短兵相接,她不知道自己表现如何,是否回答了要点,还是暴露了更多稚嫩和矛盾。

展览仍在继续,人流依旧。但卿竹阮的心境已与上午不同。聚光灯最炙热的一刻已经过去,留下的是一种复杂的疲惫,以及一种奇异的清明。那些尖锐的问题,像锋利的镜子,不仅照向她的作品,也照向了她自己作为创作者的立场、局限和真诚度。

她没有获得即时的褒奖或否定,只有问题。

但或许,在学院这个场域里,被严肃地“问题化”,本身就是一种承认。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卿竹阮作为作者,还需要在展区值守到闭馆。观众渐稀,展厅重归空旷的宁静。她独自站在自己创造的这个“记忆现场”中央,听着循环播放的、已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些关于槐树、豆浆、副食店的叙述,在经历了白天的喧嚣与审视后,此刻听起来,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质地。少了一些最初的感伤,多了一丝经过淬炼的、沉静的重量。

光静静地照着那些悬浮的切片和安静的暗盒。

聚光灯已经移开。

但那些被光照亮过的问题,和作品本身试图保存的微小声音,却在这寂静中,显得愈发清晰。

她知道,无论奖项结果如何,这场“寂静中的问答”,已经为她接下来的路,刻下了一道无法抹去的、思考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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