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千米小说网>卿是人间绝色上一句 > 岔路微光(第1页)

岔路微光(第1页)

“反测绘”行动以一种近乎完美的低调完成,没有引发预期的关注,也没有招致麻烦,平静得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只在参与者心中漾开几圈涟漪。周屿剪辑的影像记录片段,混合了现场纪实、伪图纸特写和经过处理的音轨(融入了“微迹采样器”中的声音和现场环境声),形成了一部十五分钟左右的短片《覆盖层:平行测绘》。卿竹阮将这部短片,连同精选的“伪图纸”扫描件和简要的创作陈述,整理成一个线上档案,发布在一个小众的艺术项目分享平台上。浏览量寥寥,评论仅有个位数,大多是同行间礼节性的“有意思”、“有思考”,并未激起太多水花。

这种“平淡”的结果,反而让卿竹阮感到一种奇异的释然。她最初对宏大对抗或轰动效应的隐秘期待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踏实的认知:在庞大、精密且自我合理化的现实权力机器面前,艺术的直接“对抗”或“干预”往往显得笨拙、微弱,甚至可能被轻易吸纳或忽略。但这次行动的价值,或许不在于外部的反响,而在于行动过程本身对她自身认知的塑造。她亲自“扮演”了那个冷静、偏执的“测绘者”,用近乎荒诞的仪式感,将批判的意图转化为一套可执行的、充满隐喻的身体实践。这让她更深刻地理解了“覆盖”逻辑的运作方式,也让她体会到,艺术的批判性未必总是表现为呐喊或直接的揭露,有时也可以是一种高度自觉的、充满形式感的“表演性研究”,一种在既有框架边缘进行的、小心翼翼的“越界实验”。

《覆盖层》项目至此告一段落,像一个阶段性研究成果被封存入库。卿竹阮感到一种完成后的疲惫与空虚,同时也清楚,大三学年已过半,是时候重新审视自己的整体创作脉络,为接下来的毕业创作方向做更系统的思考和准备了。

然而,就在她试图从《覆盖层》的“硬核”批判模式中抽身,回归更个人化的思考时,现实再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介入。

赵奶奶的儿子,一个看起来敦厚朴实的中年男人,通过之前卿竹阮留下的联系方式,主动找到了她。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拘谨,但很诚恳:“卿同学,打扰你了。我妈一直念叨你,说那个本子和声音她经常看、经常听。前阵子家里……出了点事,我妈受了点刺激,精神头不如以前了,有时候糊涂,但一拿起你那本东西,好像就能清醒点,能跟我们说点以前的事。我们家里人,都很感谢你。”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还有就是……我们那片回迁楼,最近物业在搞什么‘社区文化墙’征集,想弄点有‘老北京味儿’、‘邻里温情’的装饰画。我妈非让我问问你,说你懂这个,能不能……给画点什么?不用太复杂,就是觉得……要是墙上有点以前胡同里的影子,她看着可能舒服点。当然,我们知道这跟你做的那些‘艺术’可能不是一回事,要是不合适,就当我没说……”

这个请求简单、具体,甚至有些“土气”,与画廊邀约的精致算计或“反测绘”的观念锋芒截然不同。它不关乎市场,不关乎批判,只关乎一个老人模糊的愿望和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卿竹阮握着电话,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为社区文化墙画装饰画?这听起来像是美术系学生最基础的“活儿”,与她目前在美院探索的当代艺术路径相去甚远,甚至可能被同学视为“不务正业”或“掉价”。但赵奶奶儿子话语里那份笨拙的感激和期待,又让她无法轻易拒绝。

她答应了去看看。周末,她再次来到赵奶奶家所在的回迁小区。所谓的“社区文化墙”,就是几栋楼山墙侧面留出的空白墙面,物业打算找人或请学生画上一些“正能量”或“怀旧风情”的壁画,算是社区美化工程的一部分。赵奶奶的儿子指着一面大约三十米长、三米高的灰白色水泥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这儿。物业说主题最好是反映咱们这儿原来的生活,活泼点,健康点。”

卿竹阮看着那面巨大、空白、略显粗糙的墙面,又看看周围整齐却冰冷的楼房和偶尔走过的、神情淡漠的居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赵奶奶口中那个嘈杂、拥挤、充满人情味的老胡同。将那种复杂的、私人的、甚至有些破败的记忆,转化为一幅符合“社区文化墙”要求的、明亮活泼的“装饰画”?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可能是一种对记忆的进一步简化与背叛。

她感到一阵熟悉的无力。但这次,她没有像面对水塘消失时那样,首先想到的是批判或对抗。她想到的是赵奶奶摩挲那本手工书时的眼神,以及她儿子那句“看着可能舒服点”。或许,在这里,艺术的功用可以暂时从“批判现实”或“探索形式”的宏大命题中撤离,回归到一个更微小、更具体的层面:为某个具体的人,在陌生的新环境中,提供一点点熟悉的视觉线索和情感锚点。

她没有立刻承诺画什么,而是提出想再和赵奶奶聊聊。这次,赵奶奶的精神确实不如以前,说话有些重复和跳跃,但当她拿出那本手工书,指着上面的老槐树简笔画时,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树……大,荫凉……底下,有石墩子……李爷爷常在那儿下棋……声音,啪啪的……”

石墩子。下棋的啪嗒声。这些细节从未出现在她之前的记录中。她又问了其他几位还联系得上的老街坊,王爷爷提到“早上炸油条的香味能飘半条街”,李阿姨回忆起“冬天家家门口堆着储存的白菜,像小山”。这些记忆不再是完整的叙事,而是感官的碎片:声音、气味、触感、偶尔的画面。

如何将这种碎片化、感官化的记忆,转化为墙上的图像?直接画一棵树、一个棋摊、一堆白菜?那会沦为俗套的插图。她需要一种形式,既能承载这些碎片,又能避免过于直白的叙事,同时还要在公共墙面的尺度上具有视觉吸引力。

她想起了《痕迹的赋格》中对物质肌理的迷恋,也想起了《覆盖层》中对“幽灵图像”和“水印”的运用。一个想法慢慢成形:她可以不用写实的手法去“再现”胡同场景,而是用抽象、归纳的方式,提取那些记忆中的关键形式元素和感官符号,将它们转化为一系列简洁的、带有象征意味的视觉符号,再将这些符号以某种节奏和韵律,“编织”进墙面的整体构图之中。

比如,老槐树的枝叶可以抽象为一片不断重复、变化的墨绿色点状或线状肌理;石墩子可以简化为几个稳重的灰色几何形体;下棋的“啪啪”声,或许可以用一圈圈扩散的、极浅的同心圆纹样来暗示;炸油条的香味,能否用一缕缕暖黄色、微微扭曲上升的弧线来象征?储存的白菜堆,是否可以转化为一系列层叠的、带有细微纹理的白色弧形块面?

她将这些想法画成草图,尝试不同的组合方式。她希望最终的效果,远看是一幅具有现代感、色彩和谐、构图舒服的装饰性壁画;但走近细看,那些抽象的符号和肌理,能隐约唤起熟悉这些记忆的人(比如赵奶奶他们)的联想,仿佛墙上藏着只有他们才能破解的视觉密码。而对于不熟悉背景的居民,它至少是一幅不难看、甚至有点意思的墙绘。

这是一个介于公共艺术、社区美化和个人记忆转译之间的模糊地带。它不追求观念的尖锐,也不追求市场的价值,只追求一种温和的、浸润式的在场与提示。她将这个计划命名为《记忆的肌理》。

当她带着初步方案再次去见赵奶奶和家人,并尽力用最直白的语言解释她的想法时(“我们把记得的东西,变成墙上的图案和颜色,不直接画出来,但感觉在那儿”),赵奶奶似懂非懂,但摸着那些画着抽象符号的草图,喃喃地说:“这个弯弯的……像油锅里的烟……这个一堆堆的,是白菜吧?”听到老人能辨认出一些痕迹,卿竹阮感到一种质朴的成就感。

然而,当她将这个方案提交给小区物业时,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阻力。负责此事的物业经理是个年轻人,他看了卿竹阮那些抽象草图,皱起了眉头:“同学,你这个……太抽象了。我们想要的是老百姓一看就懂的,热闹的,有生活气息的画面。比如画个四合院大门,画个小孩踢毽子,画个卖糖葫芦的,多好!你这个,大家看不懂,还以为我们瞎糊弄呢。”

卿竹阮试图解释她的构思和背后的记忆关联,但经理摆手:“心意我们领了,但咱们得考虑大多数居民的接受度。要不这样,你还是画,但按我们提的要求来,具体的画面内容我们这边可以定,你就负责出效果图和施工。我们有预算,可以给你一些劳务费。”

这几乎是将她降格为一个纯粹的执行技工,完全抹杀了创作中那点微弱的、试图转译个人记忆的意图。卿竹阮感到一阵荒谬和沮丧。她意识到,即便是这样一个微小的、试图在夹缝中进行的“温和”艺术实践,依然要面对来自“甲方”的审美规训和实用主义考量。社区墙绘,看似比画廊或双年展更“接地气”,但其内在的权力逻辑(谁来决定“美”和“合适”?为谁服务?)同样复杂。

她再次面临选择:是妥协,按照物业的要求画一套安全但平庸的“老北京风情画”,换取一点报酬和项目的完成?还是坚持自己那套可能不被理解、甚至可能无法实施的《记忆的肌理》方案,并为此与物业周旋甚至放弃?

这一次,她没有太多挣扎。她礼貌但坚定地向物业经理表示,如果无法按照她基于老街坊记忆转化而来的方案进行,她将退出这个项目。她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这不是商业委托,最初是应一位老人的心愿。如果最终不能体现那些真实的记忆,而是画一些符号化的东西,就失去了本意。”

离开物业办公室时,她心里很平静,甚至有些轻松。她知道自己又放弃了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社区、甚至获得一点实际报酬的机会。但她守护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与赵奶奶他们那份基于真实记忆的连接的纯粹性,以及自己作为创作者在面对具体情境时,那点微不足道但必须坚持的选择权。

几天后,事情出现了转机。赵奶奶的儿子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此事,竟然联合了另外几位老街坊的家属,一起去找了物业和社区居委会,表达了他们对卿竹阮方案的支持,认为这才是“真正属于咱们这片儿人的东西”。或许是这份来自居民的小小民意起了作用,或许物业也觉得没必要为一面墙大动干戈,最终,那位经理态度软化,表示只要卿竹阮的方案“不至于太让人看不懂”,可以尝试。

最终确定的方案,是卿竹阮做出些许让步后的折衷版。她保留了自己抽象转译的核心思路,但在局部增加了一些相对具象、但仍经风格化处理的元素——比如一个风格化的槐树轮廓,几个简笔画般的人形剪影。整体色调也调整得更温暖明亮一些。这不再是纯粹的她理想中的《记忆的肌理》,而是一个混合了个人表达、社区协商和一点妥协的产物。但至少,那面墙上,将留下一些源自真实记忆、而非凭空想象的视觉痕迹。

绘制墙面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周。她招募了两位愿意帮忙的低年级学弟学妹,三人每天一早来到小区,架起脚手架,调好颜料,一笔一笔地将那些抽象符号和肌理涂抹上墙。深秋的阳光已经没什么温度,风很冷,颜料干得慢,手冻得发僵。但这个过程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直接的身体劳作与创造的快乐。赵奶奶有时会被家人用轮椅推出来,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一待就是很久。偶尔有小区居民驻足,好奇地问:“这画的什么呀?”卿竹阮会简单回答:“以前咱们这片儿老街坊记忆里的一些东西。”有人摇头走开,有人多看几眼,也有一位阿姨看了半天,忽然说:“哎,这堆堆的,有点像我小时候家里存的蜂窝煤……”

当最后一笔颜料涂完,脚手架撤下,整面墙完整地呈现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时,卿竹阮和同伴们退后观看。墙面不再是一片空白,色彩与图形交织,远看如一幅巨大的、温暖的抽象织物,近看则能分辨出那些隐约的符号与肌理。它不够“当代”,不够“观念”,甚至可能不符合某些“公共艺术”的标准,但它确确实实地在那里,与周围的环境、与偶尔路过的人、尤其是与赵奶奶那样的目光,发生着沉默的对话。

艺术的道路,似乎总是在岔路口延伸。

一条通向观念的前沿与市场的聚光灯。

一条通向社会的现场与批判的锋芒。

而此刻,她无意中踏上的,是一条更细微、更曲折的小径:通向具体的人的愿望,通向记忆的感官碎片,通向一面社区里普通的墙,通向寒冷天气里一笔一笔的、笨拙而真诚的涂抹。

这条小径上没有勋章和掌声。

但它有阳光下滑动的影子,有颜料干涸的气味,有赵奶奶远远望来的、安静的目光。

以及,一面墙上,那些只为懂得的人隐约浮现的——记忆的肌理。

这或许不是一条“正确”或“成功”的路。

但至少,在这条路上,光与温暖,以另一种更贴地的方式,存在着。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