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果然没有放晴,依旧是阴云密布,气压低得让人胸闷。卿竹阮在书包侧袋里塞了一把折叠伞。
放学后,她照例走向美术教室。走到连接两栋楼的空中长廊时,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瞬间就连成了雨幕,模糊了远处的景物。长廊是半开放的,风裹挟着雨丝斜扫进来,打湿了她的裙摆和手臂。她加快脚步,小跑着冲进艺术楼。
走廊里比平时更暗,也更安静,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和外面磅礴的雨声。美术教室的门关着,里面透出灯光。
她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立刻传来“进”。等了大约十几秒,门才被拉开。
开门的不是清霁染,而是一个陌生的、身材高挑的女生,穿着本校校服,长发微卷,妆容精致,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打量。她看到卿竹阮,挑了挑眉,语气熟稔中带着点诧异:“找谁?”
卿竹阮一愣,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我……我找清霁染。”
“霁染?”女生回头,朝着教室里扬声说,“霁染,有人找。”语气里的亲昵让卿竹阮心里莫名一刺。
清霁染从画架后面走出来。她今天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但看到门口的卿竹阮和那个开门的女生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林薇,你先回去。”她对那个高挑女生说,语气平淡。
叫林薇的女生似乎有些不情愿,又上下扫了卿竹阮一眼,嘴角勾了勾:“新来的小学妹?之前没见过。”她没等回答,又转向清霁染,声音放软了些,“那说好的事,别忘了啊。周末我爸妈不在家,派对,你一定得来。”
清霁染没什么表情:“看情况。”
林薇似乎习惯了她的冷淡,也不纠缠,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帆布包,对清霁染笑了笑,又瞥了卿竹阮一眼,才施施然离开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气中残留了一会儿。
卿竹阮站在门口,突然觉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雨声嘈杂,衬得门内的寂静更加突兀。
“进来。”清霁染说,转身走回画架前,“关门。”
卿竹阮关上门,把湿漉漉的伞小心地靠在门边。她走到自己惯常的位置,放下书包,发现那张竹海照片还立在老地方,但画板上夹的已经不是昨天的废纸,而是一张全新的、质地更细腻的水彩纸。
“今天画这个。”清霁染没提刚才那个女生,也没问她带没带伞,只是用笔指了指窗外的雨幕。
卿竹阮看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疯狂流淌,扭曲了外面的一切景物。灰暗的天空,模糊的树影,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建筑物边缘。
“画……雨?”
“嗯。”清霁染已经拿起了自己的画笔,开始在画布上铺色,那似乎是一幅新的画,颜色灰暗浓重,“不用管具体形状。画你感觉到的‘湿’和‘动’。”
又是这种玄之又玄的要求。但经过这些天的“训练”,卿竹阮似乎稍微摸到了一点门道。她不再试图去勾勒雨滴,而是学着清霁染之前示范的,用大量的水打湿纸面,然后调和不同比例的蓝、黑和极少量的绿,让颜色在湿润的纸面上自然流淌、扩散、沉淀。
她画得很投入。雨声成了最好的白噪音,隔绝了其他杂念。她看着颜色在水中游走,碰撞,融合,形成各种偶然的、无法复制的纹理,有的像迷蒙的雨雾,有的像急促的雨线。她开始享受这种半控制半放任的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她无意间抬头,发现清霁染不知何时停下了笔,正静静地看着她的画板。
卿竹阮手一抖,一滴过浓的黑色滴在了画面上,迅速洇开,像一块丑陋的墨迹。她懊恼地“啊”了一声。
清霁染却走上前来,没有批评。她拿起一支干净的排笔,蘸满清水,快速地在卿竹阮画面上那团墨迹周围刷开。然后,她拿起卿竹阮的调色盘——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灰蓝的混合色——用笔尖蘸取,极轻地、快速地点染在正在被清水稀释的墨迹边缘。
水带着颜色流动,那团死黑的墨迹,竟被巧妙地和周围雨雾的灰色调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画面深处一片更浓郁的阴影,反而增添了层次。
“意外不一定是错误。”清霁染放下笔,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很平静,“可以是转折。”
卿竹阮看着被拯救的画面,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这不是技巧的传授,更像是一种……态度的传递。
“那个……”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
清霁染看向她。
“昨天……”卿竹阮鼓足勇气,指了指窗外,“你说带伞,是因为知道今天会下雨?”
清霁染沉默了两秒。“气象预报。”她简单地说,移开了目光。
“哦。”卿竹阮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颜料的手指。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不只是气象预报那么简单。
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持续的、催眠般的声响。教室里很暖和,灯光均匀地洒下来。两人各自对着自己的画面,不再说话。但一种不同于以往纯粹寂静的氛围,在雨声和颜料的气味中,悄然弥漫开来。
像某种坚硬的东西,被这连绵的雨水,泡得微微发软了。
卿竹阮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清霁染。她正专注地调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灰中透出紫调的顏色,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一些。
那把塞在书包侧袋的、还未打开的伞,似乎也染上了这雨日下午的、潮湿而静谧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