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实回答,她应该说:我感觉像被困在冰层里,感官麻木,每天都像在重复同一天;我感觉焦虑,为清霁染的病,为不确定的未来;我感觉自己在慢慢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却又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
但她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就那样吧,大家都一样。”
父亲点点头,没有追问。他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个月的零花钱,你妈让我多给一点,说你想买什么就买,别省着。”
卿竹阮接过,信封很厚。她知道父母的经济状况并不宽裕,父亲的生意这几年一直不太顺利。
“爸,其实不用这么多……”
“拿着吧。”父亲打断她,“你现在是关键时期,营养要跟上,该买的书就买,该上的补习班就上。钱的事你不用操心。”
卿竹阮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信封。牛皮纸的质感粗糙而熟悉。
又是一阵沉默。冬日的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远处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忽远忽近。
“清霁染那孩子……”父亲忽然开口,“你妈妈说她病情稳定了?”
提到清霁染,卿竹阮的心一紧:“嗯,暂时稳定。但还在医院。”
“你经常和她联系吗?”
“每天。”卿竹阮轻声说,“发信息。她精神好的时候会回。”
父亲叹了口气:“那孩子也不容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多鼓励她,但也别让自己太受影响。你自己的学业最重要。”
这话说得很实际,也很父母。卿竹阮知道父亲是关心她,但心中仍不免升起一丝抵触——为什么总要权衡?为什么关心一个人就一定会“影响”自己?这种二分法让她感到不适。
但她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
“对了,”父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你最近……还在画画吗?”
这个问题让卿竹阮愣住了。她抬起头,看向父亲。
父亲的脸上有她读不懂的复杂表情——有关切,有犹豫,还有一丝……愧疚?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轻声反问。
父亲移开视线,看向公园里枯黄的草坪:“上次回家整理东西,看到你以前画的那些画了。你妈妈收在柜子里,都好好的。”
卿竹阮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些画——她初中时画的水彩,高中初期画的素描,还有无数张速写本上的涂鸦。她已经很久没想起它们了,甚至以为自己早已将它们遗忘。
“画得挺好的。”父亲继续说,声音有些低沉,“我记得你小时候,一画就能画好几个小时,叫吃饭都不理人。”
记忆的闸门被轻轻推开。卿竹阮想起了那些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画纸上,颜料在水中晕开的瞬间,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时的她,眼睛里只有形状、色彩、光影,世界简单而纯粹。
“那是以前的事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的,“现在没时间。”
父亲转过头看她:“阮阮,爸爸知道……当初让你放弃美术班,你心里有怨气。”
卿竹阮的手指收紧,纸杯被捏得微微变形。
“那时候我和你妈觉得,走艺术这条路太不稳定,风险太大。我们这样的家庭,供不起一个可能没有‘出路’的梦想。”父亲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只希望你安安稳稳,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这样最保险。”
这些话,卿竹阮其实早已明白。父母的决定,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并没有错。普通家庭的孩子,确实承担不起试错的成本。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所以她没有闹,没有争,只是安静地接受了安排,转身投入了理科的海洋。
但有些东西,不是明白了道理就能放下的。
“我没怨气。”她说,这是实话——怨气需要能量,而她早已没有那份力气了。
父亲看着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这次来看你之前,我见了你高中的美术老师,王老师。”
卿竹阮猛地抬头。
“我去学校办点事,正好遇到她。她问起你,说……很可惜。”父亲停顿了一下,“她说你很有天赋,观察力和表现力都超出同龄人。她还说,如果你现在还想走这条路,她可以帮忙联系考前培训……”
“爸,”卿竹阮打断他,声音有些颤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有半年就高考了。”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连忙说,“我不是说要你现在改方向。只是……王老师说,如果你还想画,任何时候都可以画。她说,艺术不一定要成为职业,也可以只是……一种活着的方式。”
卿竹阮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