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放学的铃声像一把迟钝的剪刀,勉强剪开了午后黏稠的寂静。声浪从各个教室的门缝里溢出,汇成嘈杂的、流动的背景音。卿竹阮抱着新领的厚厚一叠课本,站在高一(三)班门口,有些茫然地望向走廊尽头。
美术教室在另一栋楼的顶层,安静得近乎偏僻。昨天那个地方,那个人,以及那句没头没脑的“随叫随到”,像一场色彩过于浓烈、逻辑却全然混乱的梦。膝盖上还留着淡淡的青紫,提醒她那不是梦。
去,还是不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崭新的校服,洗得有点发硬,袖口熨帖。头发是早上妈妈精心梳好的马尾,一丝不乱。一个标准得有点刻板的转学生形象。而昨天那个叫清霁染的女生……她身上有种和这整齐划一的校园格格不入的气息,像一块未经打磨的寒玉,冷而冽,带着尖锐的棱角。
“卿竹阮?”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是她的新同桌谢淮安,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好说话的男生,“还不走吗?需要我带你认认去食堂的路吗?”
“啊,不用了,谢谢。”卿竹阮回过神,扯出一个礼貌的笑,“我……我去一下美术教室。”
“美术教室?这个时间去?”谢淮安有些诧异,“社团活动还没开始吧?而且那边挺远的。”
“嗯,有点事。”卿竹阮含糊地应着,抱着书本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她不太擅长撒谎,尤其面对善意。
谢淮安见她不愿多说,便点点头:“那行,你小心点,那边楼梯灯有时候不太灵。明天见。”
“明天见。”
看着谢淮安汇入放学的人流,卿竹阮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与大多数人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在空旷起来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单。
---
美术教室的门虚掩着。
卿竹阮在门口站定,犹豫了几秒。里面很静,听不到画笔的沙沙声,也没有松节油的味道飘出来。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
声音传来,和昨天一样,清冽,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卿竹阮推开门。
午后的光线比昨天柔和一些,同样被百叶窗分割,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清霁染已经在那里了。她没有在画画,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门,手里拿着一个速写本,正望着窗外某处出神。听到开门声,她也没有立刻回头。
昨天的画架还在原处,上面蒙着一块干净的白色细布。那张“被没收”的竹海照片,此刻被一个素色的木质小画框简易地框着,立在旁边一张闲置的画凳上,背面那抹独特的水彩痕迹清晰可见。教室已经被收拾过,地面光洁,颜料和工具摆放得井然有序,透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关门。”清霁染说,依旧没有回头。
卿竹阮默默关上门,将外面隐约的喧嚣隔绝。教室里更静了,她能听到自己有些紧张的呼吸声,还有窗边那人几乎微不可闻的翻动纸页的声响。
“过来。”
卿竹阮依言走过去,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清霁染的侧脸。鼻梁很挺,下颌线清晰利落,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穿了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皮肤在光下白得有些透明。
“坐。”清霁染终于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向她怀里抱着的课本,微微蹙眉,“把这些放下。”
“哦。”卿竹阮把课本小心地放在一旁空着的桌子上。
清霁染走到蒙着画布的画架前,却没有揭开它。她拿起那个装着照片的小画框,转向卿竹阮。
“昨天,你说,”她开口,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非引述,“你的竹子,染上我的颜色,像天晴。”
卿竹阮的脸又开始发热:“我……我随口说的。”
“随口说的?”清霁染重复了一遍,尾音略微上扬,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嘲弄。她把画框递到卿竹阮面前,“看着它。”
卿竹阮不得不看向那张照片。在画框里,它显得更正式了。翠绿的竹海,背面那抹蓝绿交融的湿痕……以及,此刻在更柔和的光线下,她才隐约看清,那湿痕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极淡的、金粉似的反光?是昨天画布上颜料的折射吗?
“告诉我,”清霁染的声音很近,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专注,“除了‘天晴’,你还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