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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的边界(第1页)

《无名之物》的探索像一场私密的游戏,为卿竹阮在“学院奖”后的倦怠与迷茫中,开辟了一片得以喘息和实验的自留地。她享受着这种不带功利目的的、纯粹与物质对话的过程。那些锈蚀的金属、断裂的零件、沉默的边角料,在她手中仿佛被重新赋予了某种静默的“物格”,它们不诉说什么,只是以其独特的形态、质感、重量和色泽“存在”着,并通过并置与组合,与她进行着一场关于平衡、对比、阴影和偶然性的持续对话。

然而,美院的节奏从不允许任何人长久地停留在纯粹的自娱里。春季学期过半,新的课程压力和创作任务接踵而至。顾老师委婉地提醒她,《无名之物》的探索可以作为很好的素材积累和手感练习,但大二下学期需要开始构思更具完整性和观念深度的“主线索”作品,为学年末的评审以及可能的大三专业方向选择做准备。与此同时,“学院奖”的余温仍在:那篇学院公众号关于她的采访稿(经过编辑,重点突出了“记忆档案”和“人文关怀”)被转发到了几个艺术类自媒体,引来了一些零星但真实的关注——有低年级学生发邮件请教田野调查方法,有校外独立空间询问《此地曾有声》是否有巡展意向,甚至还有一位小画廊主通过校友辗转表达了对她“风格”的兴趣,暗示如果有新作可以保持类似脉络,或许可以谈谈合作的可能。

这些外部的“期待”像无形的丝线,再次开始缠绕。卿竹阮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边是《此地曾有声》所代表的、已被部分认可和期待的“社会性、档案性、温情叙事”路径;另一边是《无名之物》所指向的、更偏向物质本体、形式探索、抽象表达的私人兴趣。两者似乎南辕北辙。前者需要深入人群,建立关系,处理复杂的伦理和叙事;后者则近乎冥想,只与物质本身和视觉逻辑打交道。她尝试将两者结合,比如用《无名之物》的方式去处理从老街区收集来的废弃建材,但总觉得有些别扭——那些砖块、瓦当、旧木料本身就带有过于强烈的叙事性和情感指向,当她想把它们当作纯粹的形式元素来处理时,总感觉像是在强行剥离它们的“记忆”。

她陷入了一种选择焦虑。理智上,延续《此地曾有声》的路径似乎更“安全”,也更有“社会意义”,评审和市场的反馈也证实了这一点。但情感上,她却被《无名之物》中那种更自由、更接近艺术本体的实验状态所吸引。她担心前者会让她过早定型,陷入一种不断自我重复的“生产”模式;又担心后者过于个人化、形式化,会脱离她一直以来对“真实”和“连接”的内在渴求,最终沦为一种空洞的技巧游戏。

一个阴雨的午后,她烦闷不已,索性扔下所有纠结,带上速写本去了学校附近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介于公园与荒地之间的角落。这里有一小片未经精心打理的水塘,芦苇丛生,几棵歪斜的老柳树垂着沾满尘土的枝条,岸边堆积着不知从哪里冲来的塑料垃圾和枯枝败叶。景象荒芜,甚至有些破败,却有一种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她沿着湿滑的土埂慢慢走,雨丝细密,在灰蒙蒙的水面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然后,她看到了那丛植物——就在水塘最偏僻的一角,浑浊的水边,一大丛茂盛的菖蒲,或者类似的挺水植物。它们的叶子狭长而锋利,边缘带着锯齿,大部分已经枯黄倒伏,呈现一种焦糖般的、不均匀的褐色。但在这些枯叶的根部与水面交界的地方,在淤积的黑色泥浆和缠绕的腐烂水草之间,却探出了几支新鲜的、尖锐的嫩芽。那是一种极其饱满、近乎荧光的黄绿色,在灰暗的背景中,像几柄淬过火的短剑,刺目地宣告着新生。

更让她震撼的是颜色与质感交织的层次:枯叶的焦褐、泥浆的浓黑、水面的铅灰、嫩芽的亮绿……还有枯叶表面因潮湿和菌类作用产生的、如同铁锈或墨迹般晕开的深色斑点。这些色彩和质地并非和谐共处,而是以一种充满对抗和张力方式并置着——衰败与新生,污浊与清澈,柔软与尖锐,死亡与生命。

她立刻打开速写本,用炭笔和水彩快速捕捉眼前的景象。她不再试图“画得像”,而是专注于捕捉那种色彩与质感之间的冲突与共生关系。炭笔的粗粝线条表现枯叶的脆弱与倒伏的态势,水彩的湿染晕开泥浆与水色的混沌,再用最饱和的柠檬黄混合一点翠绿,以果断、几乎“蛮横”的笔触,点出那几簇嫩芽的锋芒。

画得很快,近乎本能。完成后,画面有些混乱,甚至“难看”,但却奇异地捕捉到了她所感受到的那种原始、野蛮、又充满内在张力的视觉冲击力。她在画旁匆匆写道:“水洼边缘。死亡是丰饶的背景,新锐从中刺出。美不在于和谐,而在对峙的鲜活。”

这场偶遇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将“社会性叙事”与“物质形式探索”看作非此即彼的两条路,或许是一种过于僵化的二分法。眼前这片水洼的景象,不正是一个完美的隐喻吗?它有具体的“地点”(水塘边缘),有“叙事”(季节更替、生死轮回),但这叙事不是通过文字或口述,而是完全通过色彩、形态、质感的并置与对抗直接诉诸视觉感官。它的“社会性”或“自然性”议题(环境、生命力)不是外挂的观念,而是内在于这强烈的视觉形式本身。

她想起了顾老师曾说的:“观念应该从对材料和过程的深度浸泡中自然生长。”也许,她不需要在“讲一个好故事”和“玩一个好形式”之间做选择。她可以寻找一种方式,让“议题”或“关怀”彻底溶解在形式的创造中,让形式本身成为思考和感受的载体,而不是观念的插图。

这个想法让她兴奋。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手头的两个方向。《此地曾有声》或许过于依赖文字(口述)和既定符号(旧物),其形式(档案、暗盒)更像一种精心设计的“容器”或“界面”,用来盛放和呈现已有的“内容”。《无名之物》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过于强调物质的自足和形式的自律,几乎切断了与外部叙事和意义的关联。

那么,是否存在一种中间地带?一种让形式本身“说话”,且所说的“话”又能自然地触及生命经验、时间感知或环境现状等更普遍议题的方式?就像那片水洼,它的形式(色彩、肌理、形态关系)直接就是它的“内容”(生死、污浊与洁净、衰败与新生)。

她回到工作室,再次面对那些《无名之物》。这一次,她不再仅仅将它们视为抽象的形式练习。她开始更敏感地关注每一件“废品”自身的“历史痕迹”所携带的微弱信息:这个齿轮的磨损方式暗示了何种机械运动?这片锈铁板的卷曲形状是因受力还是受热?这截铜丝的特定弯曲角度,是否曾服务于某个具体的连接功能?她并不想去还原或考证这些具体历史,而是试图将这些痕迹本身,作为形式语言的一部分来运用。比如,将一组磨损方式不同的齿轮并置,它们齿牙的差异就不仅仅是形状游戏,而可能暗示着不同的时间节奏、力量传递或能量耗散;将一片因锈蚀而布满孔洞的铁板,与另一片光滑但被压弯的铝片重叠,它们之间的对比就可能引发关于脆弱与韧性、侵蚀与形变的联想。

她开始有意识地搜集一些本身就带有强烈“过程感”和“时间性”痕迹的废弃材料:被酸碱腐蚀出奇异纹理的金属板,因长期日晒雨淋而分层剥落的旧油漆片,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玻璃碎块,甚至是从那个水塘边带回的、沾着干涸泥浆的枯叶和有着独特锈斑的罐头盒。

她的创作重心发生了微妙的转移:从“组合现成物以创造新形式”,转向“倾听并放大物质自身携带的痕迹与故事,并通过形式编排,让这些痕迹彼此对话、对抗或共鸣,从而生成意义”。形式探索依然是核心,但这形式now深深植根于物质自身的“履历”和“遭遇”之中。

她为这个新的探索阶段起了个名字:《痕迹的赋格》。赋格(Fugue)是音乐中的一种复调曲式,特点是主题在不同声部间追逐、模仿、变化、交织。她借用这个概念,想表达的是让不同物质材料的“痕迹”(可视的、可触的)像不同的声部一样,在空间中形成一种复杂的、多层次的视觉“对位”关系。这些痕迹可能指向不同的时间(磨损vs。腐蚀)、不同的力量(冲击vs。压力)、不同的环境(水蚀vs。风化),当它们被并置、叠加、呼应时,便可能“演奏”出一曲关于物质生命、时间流逝或环境作用的无言交响。

这依然是一个模糊的方向,远未形成清晰的作品方案。但卿竹阮感到一种久违的、充满动力的清晰感。她不再纠结于选择哪条“路”,而是试图在两种冲动之间,找到那个属于她自己的、独特的交汇点与生成方式。在这个交汇点上,对社会的关切可以沉淀为对物质痕迹的敏感凝视,对形式的热爱可以升华为对生命与时间过程的抽象赋形。

花园的边界变得模糊而富有弹性。

她不再需要非此即彼地选择站在花园的哪一边。

她开始学习如何在边界上行走,并让边界本身,成为她创作最肥沃的土壤。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斜阳将潮湿的世界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卿竹阮看着工作台上那些沾染着泥土、锈迹和未知历史的“无名之物”,第一次觉得,它们的沉默并非空洞,而是蕴藏着等待被编排、被聆听的、丰饶的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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