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她从腾讯离职,周围人都很不解,尤其是家里人。
她只身一人来深圳打拼,一毕业就进了腾讯,五年的时间摸爬滚打做到了高管,年薪百万,在腾讯的滨海大厦工作风光又体面,下班后又能在寸土寸金的南山区眺望深圳湾的夕阳,没人能懂她为什么要放弃大好前程。
只有她知道,上一次项目完结后的公司体检,她被检查出腕管综合征。原本她以为只是代码敲多了的腱鞘炎而已。
她没怎么在意,这座城市的打工人,谁没点职业病了?结果某次加班的突发胃溃疡又让她进了医院,醒来后她发现自己的左边耳朵突然听不见了。
医生说是压力过大和作息紊乱引起的突发性耳聋。于是她给同事发邮件,嘱咐一下她请病假要交接的工作,结果对方在飞书上秒回。
钟离棠躺在病床上,迷茫了一会。现在是下班时间,她特意选的发邮件,就是方便对方可以明天上班了再回复她。
于是她打字:【还没下班吗?】
同事:【对啊,部门里大家都在加班,我也不好意思走。】
钟离棠关上手机,看向窗外摇曳的树叶,被夕阳映照得熠熠生辉。
项目结束后,她就提了辞职。
她的上级很惋惜,但也只是在谈话时挽留了一下,还提了给她涨薪。但见她去意已定,也就没有强求。
毕竟腾讯嘛,她不干,也有的是人去干。
“老板,来一份炒粉,加麻加辣,放点鸭肠。”
“好,葱和香菜吃不吃?”
思绪被打断,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上的动作里,颠勺,看着食材在锅里翻滚,汗珠从额角渗出,却没有无止境的会议和修改方案,眉宇间格外平静。
自从她开始摆摊,生意就出人意料的好。炒粉的配方也就那几样,大家做的味道都差不到哪去。深圳的居民来自五湖四海,口味也千差万别,或许相中的的是她老家的辣酱?但也不对,对面湖南来的阿叔生意就没她好。
后来隔壁卖酱香饼的刘姨提点她,她才知道摆摊卖炒粉的少有年轻人,更少漂亮的人,于是她在一众阿姨阿叔里格外出挑,也格外吸引下了班回家的打工人。
今天周五,她生意格外好。手腕有点累了,再摆俩小时就回去吧,防止旧病复发。
晚十一点,摊贩依旧不改热闹,深圳的夜生活才刚开始,隔壁新地中央的ktv和酒吧正是爆满的时候。
钟离棠却准备卖完最后两份就收工了,手上和颈椎的酸痛提醒她今天的负荷到极限了。
但一个穿着针织外套,戴着黑色口罩的身影过来了,看着像是大学生打扮。声音闷在口罩里:“老板,来份炒粉,不要辣不要香菜。”
钟离棠头也没抬:“一点辣都不要对吗?”
“对。”
一点辣都吃不了,多半是本地人。
她熟练开火,倒油,打蛋。动作间,目光不经意扫过那个站在摊前,略显局促的顾客——卸下了眉钉贴的眉眼显得清纯明亮,穿着舒适又松弛,以及大冷天的还穿了双洞洞鞋。
以及,外套下藏着的,熟悉的城管蓝色制服领口,不乖巧地露出一截。
原来是下班了。钟离棠心下恍然。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翻炒,直到炒粉出锅,装盒,递过去。
女孩伸手来接,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就在交接的瞬间,钟离棠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城管小姐,你们下班也挺晚的。”
司汀璇的手僵了一下,险些没接稳。隔着口罩,钟离棠都能想像出那张脸的慌乱。
“呃……为人民服务。”
司汀璇干巴巴地答。她尴尬得要死,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自己明明都伪装过了,钉子和纹身都卸掉了,鞋子也换了。
钟离棠看着她瞪圆的、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怎么暴露了”的眼睛,在褪去伪装的嚣张后,像受惊的小鹿。
钟离棠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将炒粉稳稳地塞进她手里。
“你的炒粉,司汀璇小姐。”
城管制服工牌上,写着这个名字,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