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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粉（第1页）

第一章

一条并不宽敞的街道，挤满了摊贩的三轮车。深圳光明区的夜晚，天寒地冻，却锅气缭绕。

这里是新地中央，是光明区晚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也是深圳这座牛马遍布的城市里为数不多的，节奏稍慢的地方。

钟离棠站在自己的炒粉摊后，穿着简单利落的高领毛衣，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和周围上了年纪的摊贩格格不入。只见她戴着手套的左手握着锅柄一抖，金黄的米粉和殷红的火腿肠、翠绿的葱花在圆锅里翻滚、碰撞，爆发出馋人的香味。

又颠了几下，放调料，炒匀，出锅，打包，一气呵成。

“行了，记得趁热吃。”钟离棠用挂在颈间的毛巾随手擦汗，一张平静又美丽的脸，在一众摊贩中总是格外引人注目。

食客接过袋子：“钟姐，生意不错啊。”

“嗯，还行吧。”食客是常客，知道她的名字却叫错了她的姓，她也懒得纠正。

手腕和颈椎有些酸痛，她稍微活动了一下，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炒下一份粉。

热闹的喧嚣里，突然现出一股微妙的骚动。

“来了来了！”不知哪个摊主低呼了一声，如同扎进油锅里的水，发出滋啦声响。几个摊主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眼神警惕地望向街头。

钟离棠想起来，好像刘姨和她提过一嘴，这个月开始光明区要开始重点整治夜市，但具体怎么整治……

钟离棠抬起头，看见写着“光明公务”的黑色小车大刺刺停下，三个穿着城管制服的人影不紧不慢地下车，朝这边走来，好像故意留了时间给摊贩们“逃跑”似的。

为首的那个，格外显眼。

倒不是因为身高，而是因为……那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气场。

银色眉钉在路灯下反着光，短袖制服下裸露的手臂上，纹身张牙舞爪，脚上一双结实的马丁靴，每一步都踩得地面笃笃作响。女孩手里拿着记录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自己的腿侧，下颌微抬，那双眼睛神采飞扬，又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倨傲。

钟离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随即又回到了自己的炒锅上，手上继续颠着锅。旁边的小摊贩有些已经有眼色地往远处撤了撤，她却丝毫没受到影响似的。

——实则她撤了也没用。这片区这会数她的生意最火爆，排队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她看得明白，这几个城管估计就是冲她来的，杀鸡儆猴。

“说了多少次了，这里不能摆！耳朵呢？”

司汀璇的声音响起，年轻女孩独有的清亮，却刻意压得有些低，带着一股和本音不符的痞气，记录板“哐”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敲在了钟离棠的锅沿上，震得锅里的粉都跳了一下。

钟离棠翻炒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司汀璇。

她这个月才开始见到这个女孩，前几次都只是远远看着，每次都是这一副生人勿近的不好惹打扮。有点吵，不管是视觉上，还是那双马丁靴发出的声音。

司汀璇抬眉，对上钟离棠的视线，准备好的一套“训斥”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离近了看，这个女人……不太一样。她太静了，静得和这条喧闹的街道格格不入，那双平静的眼眸像深邃的湖泊，好像一眼就把她看透了一样，但又轻飘飘地掠过去，疏离又漫不经心。

而且……司汀璇脑内姬达疯狂作响，她直觉这个女人有点不对劲。

“不能摆？”钟离棠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尾音却像羽毛扫过耳朵。“这条街，晚上八点之后，默许的。”

她眼睛扫过司汀璇的脸，眼睛很大，本该是清澈的鹿眼，却有眉钉有三四个，只不过她一眼就看出来是贴的。手臂上的纹身和前两天的还不一样，乍一看还挺唬人的。但耳尖微微发红，手指略带紧张地捏住记录板。

色厉内荏的小纸老虎。钟离棠这些年也算阅人无数，在心里下了个判断。

司汀璇被她看得心头一跳，眼睛故意缓慢从下往上扫，两道被画浓的眉压下来。

“默许？谁默许的？这条街我说了算！赶紧的……”她话没说完，旁边的老队员王姐立刻上前，笑呵呵地打圆场。

“哎，小司，别这么冲嘛。”王姐对钟离棠歉意地笑笑，“钟老板，对不住啊，新同事，工作热情高。我们就是例行转转，你稍微往里收收，别太靠外，挡了路就行。”

典型的红白脸。钟离棠心里明镜似的。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手下开始将炒好的粉利落地装盒，递给等待的顾客。

司汀璇还想说什么，却被王姐用眼神制止了，悻悻收回记录板，又给了钟离棠一个“走着瞧”的眼神。

演得挺到位，是花了心思的。钟离棠在默默评价，手下没耽搁，开着餐车走了。

司汀璇却瞟了一眼登记的册子，看到上面的名字。

“王姐，应该是叫钟离老板。”司汀璇看着到远处重新摆摊的钟离棠，依旧很快围上了一群食客，忽然想起刚才在自己眼前颠锅时手臂绷紧的流畅线条，以及她低头打包时垂下的睫毛……

“是吗？但都这么叫她……走了，小司，去前头看看。”王姐不以为意，招呼她。

司汀璇“哦”了一声，跟着往前走。但是马丁靴踏出的步伐却没有来时那么铿锵有力了，步伐还有些顺拐，走出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炒粉摊。

钟离棠面不改色，继续炒着粉，思绪却往远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