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上母亲陈敏媃探看的目光时,还下意识别开了头。
陈敏媃本能地将目光转移到俞克钦的身上,对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她都知晓,却无从阻止。
俞克钦在落地后,察觉到了夫人看向他的异样眼光,只一刹便了然地接收那种埋怨的目光,像过去十几年他做完每一次安排后那样,看上去全然不在意。
他走在俞治后面,看着女儿怯怯地看了一眼母亲之后就绕进府中。
他走到陈敏媃身侧,此时二人面向相反方向,“不必担忧,治儿迟早是要知道的。她会好的。”
陈敏媃身形一颤,交叠在袖中的双手握紧。
这些都被俞克钦收进眼底,隔了一会,他说:“明日我便要启程。此番南下,顺路拜访一下岳丈和治儿的舅舅。劳烦夫人整理行装。”
俞克钦此次归家没有准备久留,转眼到了动身之际。
他在粮草短缺、兵寇横行的世道运回粮米家用,这种能力与胆魄是毋庸置疑的。
只不过在女儿及笄之年,他要做到不再是暗中安排,而是去唤醒俞治的自觉,哪怕方式如此直接。
在府宅门口,俞夫人未发作,只低低地应允了俞克钦的话。
那一晚,俞府东院上房的门窗紧闭,却隐约有压抑的争执声漏出,断续而激烈,迥异于往常的平和。
今日老爷、夫人、小姐神色都不同往日,下人们都远远避开,噤若寒蝉。
俞治今日连半滴水米都没有进,俞夫人拿来她爱吃的点心,她也只是摇头,将油纸包推远。
她早早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没有再缠着羡安。
准备躺下时,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牵住。
她鬼使神差地披衣起身,忘记了穿鞋,赤脚,悄无声息地挪坐到父母院落外的廊下。
夜风寒凉,穿透单薄的寝衣,她浑然不觉,只将耳朵贴近冰凉的雕花门扇。
里面是母亲陈敏媃的声音,失了平日的温婉柔和,听上去很尖利,很混乱。
她颤抖地说:“你怎能……怎能把那件事告诉她?她还是个孩子!你让她以后怎么想?怎么面对我?!”
她在夜深后失态地质问俞克钦。
俞克钦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与冷硬,即便隔着一道门,也清晰可辨。
“我的女儿,怎么能活在无知无觉的蜜罐里。她得知道自己凭什么站在这儿,得知道什么是代价!”
俞克钦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他不为所动,“慈母多败儿!你心疼她,难道我就不疼?正是心疼,才要她立起来。”
“立起来?用这种方式立起来?!她是个女孩儿,俞克钦!”
陈敏媃的声音带了哽咽,那是俞治从未听过的属于母亲的脆弱与愤怒。
“你那是往她心里扔刀子压石头,是拿刀子捅她,也捅我的心!那是我的孩子……两个都是我的孩子啊!”
最后一句,已是泣不成声。
接着是人无力摔入木椅上的沉闷声响和一阵叹息安抚与恸哭的声音。
随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死寂的、令人心慌的沉默。
俞治僵坐在门外,手脚早已是冰凉。
白日里父亲在茶寮那番倾山的言辞与门内母亲破碎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她的心脏被狠狠绞住,拧成一股冰冷而混乱的绳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躺回床上,锦被柔软,驱不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父母争吵的只言片语,靶场上枪口的火焰在眼前晃动,还有父亲那双深不见底、充满厚重期望的眼睛。
今夜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