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猝然劈开了房间内凝滞的空气。
黎炎炎撑在玻璃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依旧没有转身,但整个背脊的线条,在那一瞬间僵硬得如同铁铸。
雒雒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个在酒店匆匆一见、即使狼狈也难掩美貌与气质的女人,那个让黎炎炎在舞台上燃烧三年、在灰烬中守望三年的源头……就是她。
“欧阳姐带着她来过了,”雒雒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一字一句钉进凝滞的空气里,“就在你专访的时候。她……看到了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黎炎炎猛地转过身!
她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白得吓人,眼眶因为强忍情绪而微微发红,那双总是沉静或锐利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急切、担忧,还有一丝被撞破心事的仓皇。
“她来过?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早说?”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黎炎炎下意识就要往门口冲,去寻找那个刚刚与她擦肩而过、可能再次消失的人。
“炎炎!”雒雒几乎是用身体拦在了她面前,伸开手臂,挡住了去路。她的动作有些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接和力量感。“你现在去找她,没有用的!”
黎炎炎被迫停下脚步,拧眉看着眼前这个比她略高、眼神执拗的女孩:“这是我的事。”
“我知道是你的事!”雒雒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背脊,迎上黎炎炎焦灼的目光。她脸上那种惯常的、带着崇拜的柔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锋利的认真,“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她看到我,连一句话都不问,转身就走?如果她对你真有那么坚定,如果你们的感情真的像你在《晴空》里表达的那么……不可撼动,她会因为一个仅仅是你的演员的我,就退却吗?”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黎炎炎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恐惧——她怕洛南依已经放下,怕那份等待早已失去意义,怕自己坚守的,只是一场自我感动的幻梦。
黎炎炎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像是被触及了逆鳞:“这不需要你来评判。”
“那谁来评判?”雒雒不退反进,她向前逼近一步,年轻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眼睛亮得灼人,里面燃烧着一种混合着不甘、心疼和某种她自己或许都未完全理解的炽热,“是困在过去回忆里的你吗?还是那个连面对一个陌生女孩的勇气都没有、只会转身逃跑的她?”
她的质问像连珠炮,砸在黎炎炎心上:“守着三年前的过去,守着回忆和想象生活的人只是你,不是她。你们之间除了过去的‘可能’,还有什么可以证明那份感情依然鲜活、依然足以对抗现实的一切?是那个叫她‘妈妈’的孩子?还是那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够了!”黎炎炎低喝一声,脸色铁青。雒雒的话,每一句都像一把盐,撒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她感到一阵眩晕,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雒雒似乎豁出去了。她看着黎炎炎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楚和强撑的骄傲,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可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驱使着她继续说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我没有资格评判你们的过去。但我有眼睛啊,我会看。《晴空》里的每一分煎熬、每一寸渴望、每一次在灰烬中徒劳的寻找……我都用我的身体感受过,我甚至觉得,我比任何人都更懂你放在里面的东西有多重!”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却异常清晰,“可是,如果那份‘重’,只能压垮你一个人,只能让你躲在南方小镇用燃烧自己来祭奠,而那个该和你一起承担的人,却活在另一套‘正常’的剧本里,为什么你不可以有别的选择?她不要你了啊!”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重锤。
黎炎炎猛地抬眼看她,瞳孔骤缩。那一瞬间,雒雒在她眼中看到了被彻底激怒的火焰,也看到了火焰之下,那片猝然崩塌的、名为“信念”的废墟。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两个女人无声的对峙,和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良久,黎炎炎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锈铁:
“雒雒,你演我的戏,不代表你有资格窥探我的生活,更不代表……你可以替我做任何判断。”
她的眼神冰冷而疏离,重新筑起了那道坚固的壁垒,将雒雒,连同她那些尖锐却可能接近真相的质问,一起隔绝在外。
“现在,出去。”
雒雒看着黎炎炎眼中那片拒人千里的冰原,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在黎炎炎毫无温度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垮了下去,像一只被雨淋湿的、试图振翅却撞上玻璃的雏鸟。沉默了几秒,她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黎炎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门外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
继续守着灰烬,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头的背影?
还是……像雒雒暗示的那样,去看看那道门后,是否早已换了人间?
手机在沙发上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欧阳晴的名字。
黎炎炎盯着那闪烁的光点,像盯着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指尖冰冷,颤抖着伸过去,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这座不夜城从未真正沉睡。
而她的长夜,似乎才刚刚开始。选择像一把生锈的刀,悬在心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锋刃。
地毯粗糙的纤维摩擦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物质的实感。黎炎炎维持着那个双手近乎蜷缩的姿势,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