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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第1页）

【1】

梅雨里的栖塘镇，像一幅被水洇湿后忘了晾干的旧画，一切都泛着潮腐的灰绿色。

长途巴士在镇口歪斜的站牌前喘着粗气停下，扔下了聂静晚和她的行李箱，便迫不及待地关上门，融入雨幕，消失在下一条盘山公路的拐角。

聂静晚木讷地站在原地，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长发和肩头，她却不知道撑伞，从昨天到现在，聂静晚都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回不过神来，昨天的聂静晚只是如常地上着班，也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是，有一个陌生电话打给了她，她本不会接陌生电话，昨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又或者她只是看到那个来电显示的是江淮市，那是她的老家小镇栖塘镇所属的行政区域。

“你好，是聂静晚吗？”

“我是，你哪位？”

“栖塘镇派出所。。。。。”

聂静晚似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但又很快镇定下来，她把手机拿开一些，骂了句，“死骗子。。。。。。”就把手机给挂了，这年头，诈骗电话太多了，聂静晚没当一回事，正准备回去继续工作，那个陌生电话又打了过来，今天这骗子还和她卯上了，她很少见到那种打两次来的诈骗电话，只能说这骗子还挺执着，聂静晚没接了，却没想到不一会儿，又是另外一个来自江淮市的陌生电话打了过来，聂静晚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她还是认为那是骗子的把戏，她有些生气，一下接了起来，还没等对方出声，聂静晚就先骂了起来，“你们这些死骗子到底想干嘛啊？”

岂料，对方似乎有些哭声，听她这一骂，那哭声顿了顿，“静晚，我是你王阿姨，就是你妈妈隔壁那个王阿姨，你快回来吧，你妈她。。。。。。”

“我妈怎么了？”聂静晚听出了隔壁王阿姨的声音，听她哭哭啼啼提到自己的妈，聂静晚一下心里一沉，全身有些发麻地问着对方。

那边像是有人拿过了王阿姨的电话，“聂静晚啊，我们不是骗子，不是给你说了是栖塘镇派出所吗？”那边抱怨了一顿，又停顿了片刻，“你赶紧回来一趟吧，你妈去世了。”

聂静晚本还想骂对方有什么毛病，可王阿姨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聂静晚把手机放下来的时候，手都还发着酸，她反应不过来，她的身体连带着脑子都僵在那里了，什么叫她妈过世了？乱说什么呢？她妈好好的，几天前，她妈还给她打了电话呢，不可能，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聂静晚不相信，她又把手机拿出来，这会儿她渐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手也止不住地颤抖，她一手扶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这才找到她妈的电话，拨了出去，她不知道那两通电话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只期待着她妈能接电话，只要她妈接起电话来，那派出所的就是在恶搞！！！

可惜，没有接，电话关机了，她不死心，继续打，还是关机，没有任何的变化，她又给她妈打了语音电话，依然无人接听，聂静晚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她整个人渐渐地滑了下去，她妈妈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可能去世了？不可能，一定是有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她得回去看看，她得亲自回去看看。

见她滑倒在了走廊，整个人似被掏空了一般，有路过的同事将她扶了起来，“怎么了？静晚姐？出什么事了吗？你需要去医院吗？”

“我家里出了点事，帮我请一下假。”聂静晚只呆木地说了那句话，就走了，后面的事她就有些恍惚了，她打了个车回了家，麻木地收着东西，收了一半又觉得应该先定机票，她买了最快的班机，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洗了个澡洗了个头，飞机飞回省城已经是半夜了，早已没了回栖塘的车，她在客运站呆了一夜，她本可以在长途客运站附近订一个酒店，但她没办法再挪窝了，她一直给她妈发信息、打电话，电话永远关机、信息永远不回，她给她妈发道：妈，你在干嘛？怎么不回我消息？

是手机掉了吗？

还是什么情况？你别吓我，我很害怕。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心情不好？躲起来了？

我回来了，我现在就在长途汽车站，我明天就坐车回来了。

那晚聂静晚稀里糊涂地给她妈发了很多信息，打了很多已经关机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歪在那等候室的椅子上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可能一个小时，也有可能三个小时，只是等客运站灯火通明的时候，她又立马买了车票，到栖塘镇甚至没有直达的长途大巴，她还得倒车，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看到她妈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一切也都可以回归正常了。

到达这块有些熟悉可却已然有些陌生的土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青苔和某种若有若无衰败气息的味道，蛮横地钻入鼻腔，她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是有几年呢？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她回来了，以她最不曾预料的方式。

镇子似乎被时光遗忘了，青石板路依旧坑洼，积蓄着混浊的雨水，聂静晚淋着雨回到镇上，却一直低着头往前走，路两旁的木门店铺有些关着，开着门的店铺似乎都在悄悄看她，打量着她，只有一家杂货店的老板娘探出头来，看清是她，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讶异，随即缩了回去，只是她似乎嗑着瓜子，像是在和旁人嚼着舌根，“那个同性恋回来了，吓不吓人啊，怎么能出这样的事？她家是不是风水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着她家哦？”

聂静晚听见了，可也只能当没听见，她拖着箱子，轮子在石板上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噪音，碾过一片死寂。她在细雨中，越走越快，她现在顾不了旁人，只希望能尽快见到她妈，见到她妈对她笑，见到她妈问她饿不饿，要不要给她煮碗面吃，她现在只想吃一碗她妈煮的热腾腾的鸡汤面就够了，她埋着头走得极快，细雨快把她的头发淋湿了，也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撞到一个人，确切地说，是被一把伞给戳中了，伞下的主人定是意识到了，忙停了下来，说了声，“抱歉。”

聂静晚听到那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整个人仿佛被胶水粘住了，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