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最后,她跑向黑暗时,挺得笔直的、单薄的背影。
“等我……”沈青在昏沉中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玉坠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更久。腿上的疼痛依旧,但那种灼热的胀痛感稍微减轻了些——排脓起了作用。高烧未退,但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必须离开。溶洞不是久留之地。丝绢提示往“西北”。她需要辨认方向。
没有指南针。但她记得一些原始的方法。她仔细观察洞顶那几处透光的裂隙,根据光线的微弱变化和角度,结合水流的流向(通常地下河水流向与主要地势倾斜一致),在心中大致勾勒了一个方向。
她拆下破损的竹筏上相对完好的竹片,用短刃削成一根勉强可用的拐杖。将油布包裹和玉坠贴身收好,竹筒塞进怀里。然后,她用拐杖支撑着身体,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步,朝着她判断的、溶洞另一端的黑暗走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虚脱感。受伤的腿无法承重,几乎全靠右腿和手臂的力量,以及那根简陋拐杖的支撑。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流进眼睛,刺痛模糊。
通道并非坦途,时宽时窄,有需要爬行的低矮处,有滑腻的陡坡,有深及大腿的冰冷水洼。她摔倒了无数次,手掌和膝盖被粗糙的岩石磨破,血混着泥水。每次倒下,她都喘息着,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然后,咬着牙,再次撑起身体。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认输。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不是水滴,而是**风声**,还有隐约的、流水撞击岩石的轰鸣。
有出口!
希望像一针强心剂,注入她濒临枯竭的身体。她加快脚步,不顾腿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声音方向挪去。
光亮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溶洞内幽蓝的微光,而是自然的、灰白的天光。风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灌入通道,驱散了地底的陈腐。
当她终于手脚并用地爬出那个隐蔽的、被藤蔓半掩的洞口时,刺目的天光让她瞬间闭上了眼睛。
重新睁开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陡峭的山坡底部**。眼前是一条奔腾的山涧,水声轰鸣。背后是高耸的、植被茂密的崖壁,溶洞出口就在崖壁根部。天空是铅灰色的,下着蒙蒙细雨,山林间笼罩着白色的雾气。
她出来了。从那个黑暗的、绝望的囚笼里。
但危险并未远离。山野之中,野兽、饥饿、寒冷,以及可能存在的追兵,都是致命的威胁。
沈青靠在一块岩石上,剧烈喘息,贪婪地呼吸着带着雨丝的清冷空气。高烧和疲惫让她视线摇晃。她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生火,取暖,进一步处理伤口,并设法确定自己的具体位置,寻找通往“西北”黑水寨的路。
她观察四周,发现山涧对面,山坡稍缓处,有一片岩石凸出的天然浅凹,可以暂避风雨。
她拄着拐杖,涉过冰冷湍急的山涧溪水。水流冲击着伤腿,疼痛让她几乎晕厥。但她死死撑着,一步步挪到了对岸。
就在她靠近那片岩凹,准备稍作休息时,右侧的灌木丛中,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嚎**。
沈青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转头。
幽暗的树影下,两点绿莹莹的寒光,正死死地盯住她。
是狼。
而且,不止一双绿光。灌木晃动,又出现了两双、三双……足足五六匹灰黑色的野狼,缓缓走了出来,呈半圆形,将她围在了岩凹与山涧之间的狭窄地带。它们体型精瘦,肋骨隐约可见,显然是饥饿的狼群。龇出的獠牙上,滴落着腥膻的涎水。
头狼是一匹格外壮硕的公狼,脖颈处的毛耸立着,一步一步,谨慎而充满压迫感地逼近。
绝境。又是绝境。
沈青背靠冰冷的岩石,退无可退。手中只有一根竹拐,一把短刃。高烧,重伤,体力耗尽。
狼群低伏下身体,发出威胁的呜咽,准备发起攻击。
她看着那些绿油油的眼睛,看着头狼蓄势待发的姿态,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沈老三喝醉后,曾絮叨过的一句:“山里遇狼,不能露怯。你比它狠,它才怕你。”
也想起江知意跳江前,那句轻如叹息的“活下去”。
沈青慢慢松开了拄着拐杖的手,任由竹拐靠在岩壁上。她反手,握紧了那把短刃。刃口还沾着她自己的脓血,在灰暗的天光下,映不出什么光亮,却自有一股冰冷的决绝。
她不再后退,反而拖着伤腿,向前微微踏了一小步。尽管这一步让她痛得眼前发黑,但她站得更直了。
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涣散,而是凝聚起一种近乎狼性的、冰冷而专注的凶悍,直直地迎向那头狼的视线。
嘴角,甚至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是一种宣告——宣告即便濒死,也要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的狠戾。
细雨无声落下,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流淌,分不清是雨还是冷汗。
她与狼群,在雾气弥漫的山涧边,无声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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